王佳期的指尖在两张纸条上反复摩挲,狐九的字迹带着刀锋般的锐度,划过她的掌心,仿佛能割破空气。
季衍之的钢笔字却浸着松烟墨的温沉,那股淡淡的墨香像是从旧时光里飘来。
巷口的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凉意拂过耳后,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周慕云的茶里有问题,竹雨轩地下有密道。
两句话像两把钥匙,同时捅进她心里那把锈死的锁,震得心口隐隐作痛。
“小姐。”玉儿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发颤,指尖冰冷,“陆府的巡夜队往这边来了,咱们得赶紧回宅。”
王佳期低头看了眼身上染了茶渍的月白衫子,布料粗糙地蹭着皮肤,她突然攥住玉儿的手腕:“去库房。”
二更梆子敲过第三下时,虎啸帮总坛后巷的狗突然哑了,夜色仿佛被剪掉了一角,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王佳期贴着墙根往偏院挪,青布侍女服的袖口沾了墙灰,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手臂,发间插着的木簪是方才在杂役房顺的——她记得陆天佑的侍妾们总说,档案库的侍女都戴这种素簪。
档案库的门在西跨院最里间,门楣上悬着盏气死风灯,昏黄光晕里,青铜锁盘泛着冷光,像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她。
王佳期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在陆府寿宴,她听见账房先生跟护院闲聊:“老爷新得的机关锁,密码是‘九’和‘云’的组合,说是要防日本商人的贼手。”
她屏住呼吸,指尖在锁盘上轻叩,金属触感冰凉刺骨。
九是虎啸帮的暗桩数目,云是周慕云的云。
当锁芯“咔嗒”弹开时,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锁盘里嵌着细钢丝,稍有差池就会触发警报,空气中仿佛藏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密室里霉味呛鼻,混着潮湿的木头气息,王佳期摸出袖中火柴划亮,火光照见满墙的牛皮纸袋,封口处盖着虎啸帮的青狼印,皮革的质感在火光中泛着暗哑的光泽。
她翻到第三排时,一张泛黄的密令从卷轴里滑落:“周某携大和株式会社注资二十万,助虎啸帮吞龙骧军防区,条件:龙骧军高层名录、北疆布防图。”
“啪”的一声,火柴烧到指尖,烫得她一颤。
王佳期猛地攥紧密令,耳尖听见廊下传来皮靴碾过青砖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王小姐好雅兴。”陆天佑的声音像块浸了冰水的铁,从门口砸进来。
王佳期转身时,袖中的密令硌得肋骨生疼,纸张边缘磨着肌肤,几乎要划出血痕。
她看见陆天佑倚着门框,西装背心的银链在火光里晃,左手捏着半块碎瓷——是方才她碰倒的茶盏。
“不是说要回房歇着?”
他一步步逼近,皮鞋尖碾过地上的碎瓷,发出细碎的响声,“还是说...我的准夫人,更喜欢半夜逛库房?”
王佳期的喉咙发紧,却笑着摸出怀里的信笺:“你昨日说想看父亲给的聘礼单子,我怕放在房里招贼...”她将信递过去,指尖微微发抖,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抖,“你瞧,田契、商号、还有...父亲新得的那对翡翠扳指。”
陆天佑接过信的瞬间,王佳期的右手悄悄探进怀里。
密令的边角刺着掌心,她想起季衍之教她的“分神术”——要让猎物盯着诱饵,就得把最甜的果子抛在他眼前。
陆天佑的目光在信笺上扫过,眉峰渐渐松开。
王佳期趁机将密令塞进衣襟内袋,动作轻得像蝴蝶落蕊,连布料摩擦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等陆天佑抬眼时,她已垂了眸,指尖绞着帕子:“我...我就是怕你嫌礼薄...”
“王小姐多虑了。”陆天佑突然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着刺痛,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温柔,“只是...往后若想看什么,直接跟我说。”他退后两步,靴跟磕在门槛上发出脆响,“夜凉,回去吧。”
王佳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发现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中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凉意渗入骨髓。
她摸黑将卷轴归位,刚要出门,袖口突然被什么勾住——是方才碰倒的茶盏下压着的半张纸,墨迹未干的“大和”二字刺得她眼睛发疼,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小姐!”玉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哭腔,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巡夜队往这边来了,快跟我走!”
王佳期将半张纸塞进袖口,跟着玉儿翻过矮墙时,听见后宅的梆子敲了三更,钟声沉重,如同催命。
月光漫过青瓦,洒在她肩头,她摸了摸怀里的密令,突然觉得这夜凉得刺骨——陆天佑明明识破了她的慌乱,却放她走了。
次日辰时,王佳期在西厢房练字。
狼毫刚落纸,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案头的宣纸。
她抬头时,狐九正站在海棠树下,玄色劲装沾着晨露,手里攥着把短匕首,寒光凛冽。
“拿着。”他将匕首塞进她掌心,指节擦过她手背时像块冰,刀刃的寒气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
她望着狐九的眼睛——那是双像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泛着涟漪:“为什么帮我?”
狐九没回答,转身要走时,腰间的令牌突然滑落。
王佳期弯腰拾起,见那青铜牌上刻着青狼吞日的纹样——这是虎啸帮内堂执事的令牌,只有陆天佑的心腹才有。
“狐九!”她喊住他。
男人背对着她停了片刻,声音比晨雾还轻:“别信周慕云说的‘新秩序’。”
王佳期攥紧令牌,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道被陆天佑捏红的印子——这令牌,怕不是狐九故意留下的。
而此刻的龙骧军帅府内,季衍之正盯着案头的密报,指节在牛皮纸封上叩出规律的轻响,像战鼓在心中轰鸣。
副官洛槿年站在门边,看着他从抽屉里取出本泛黄的名册,封皮上写着“敢死队预备役”。
“去把张黑子、李铁牛、还有那个会拆炸弹的小哑巴找来。”季衍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低沉却锋利,“我要他们明早卯时到演武场。”
洛槿年应了声“是”,转身时瞥见少帅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种王佳期曾说过的,像火山要喷发前的平静。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将这场即将掀起的血雨,悄悄卷进了黎明前的薄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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