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军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季衍之站在点将台最高处,皮靴跟碾过一片湿漉漉的碎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被夜雨洗过的清冷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未散尽的马厩草屑味。
他盯着台下二十来个垂首肃立的士兵——张黑子脖颈上还留着昨日斗殴的抓痕,泛着暗红;李铁牛裤脚沾着马厩的草屑,一股牲口棚特有的潮湿味道隐约飘出;那个会拆炸弹的小哑巴正用脚尖蹭地,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弧线,鞋底与青砖摩擦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呢喃。
“知道为什么选你们?”季衍之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晨雾里,带着金属般的寒意。
他翻着手里的名册,封皮被指节压得变形,“张黑子,上个月你徒手拆了三个偷粮的马贼,没要赏银;李铁牛,你替同乡扛了三十军棍,说‘他娘病着等钱抓药’;小哑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泛红的耳尖,“上个月军火库爆炸,你爬进火场拆引线,手被炸得血肉模糊,醒了第一句话是用手语问‘炸弹拆干净没’。”
台下起了骚动,风吹动旗杆上的龙骧旗,哗啦作响,仿佛也在回应这股不安的气息。
张黑子挠着后脑勺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李铁牛搓着粗粝的掌心,掌纹间还残留着训练时的沙粒;小哑巴突然挺直腰板,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刀,映出季衍之冰冷的脸庞。
季衍之把名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铜镇尺跳了两跳:“但这不够。”
从今天起,你们是敢死队。”他抽出腰间配枪,枪口挑起李铁牛的衣领,金属的凉意贴上他的咽喉,“敢不敢把命交给我?”
“敢!”李铁牛吼得震耳欲聋,唾沫星子溅在季衍之肩章上,带着热气。
张黑子跟着喊,小哑巴拼命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什么沉重的东西。
季衍之突然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李铁牛耳尖钉进身后靶心,木屑纷飞间,那士兵的脸白得像被抽干了血。
空气里多了一丝硝烟味,刺鼻而冷冽。
“这是第一关。”季衍之收枪入鞘,指节敲了敲靶心,声音沉稳如铁,“怕疼的,现在滚。”
演武场的日头爬到头顶时,冉鸣浩抹了把额角的汗。
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黏腻难耐。
他看着二十个士兵被捆成粽子似的吊在单杠上,每个人脚边都摆着半块砖——必须用脚趾夹着砖坚持到日落,否则整组加练十公里。
张黑子的脸涨成猪肝色,砖块砸在脚面的闷响混着粗重的喘息,像擂在人心上的鼓。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墙角传来一阵嗤笑。
三人倚着兵器架,老周正把军靴往地上一摔,金属扣环撞击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
“老子跟着老帅打了八年仗,现在要听毛头小子的?”
冉鸣浩转头,看见三个老兵靠在角落,神情不屑。
老周语气中的讥讽如同一根针,刺破了演武场表面的秩序。
季衍之的声音从东头传来,像绷紧的琴弦:“老周,你上个月私藏了三箱弹药,说要给老家盖祠堂。”他不知何时站到了众人身后,阴影罩住老周泛白的鬓角,“我没查你,是给老帅面子。”
但敢死队——”他抓起老周的手腕,指尖掐进对方尺骨,力道大得几乎听见骨骼咯吱声,“容不得废物。”
老周疼得龇牙,挥拳砸向季衍之面门。
季衍之侧步闪过,反手扣住其后颈往地上一按。
“砰”的闷响里,老周的脸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血珠子顺着下巴滴进砖缝,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谁不服,现在就走。”季衍之松开手,老周捂着肿成馒头的脸爬起来,踉跄着往场外跑。
剩下的老兵缩着脖子不敢动,冉鸣浩看见少帅军裤上沾了老周的血,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月上柳梢时,杜余怀摸黑钻进西跨院的耳房。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的疤痕更加扭曲。
季衍之当众教训老周的画面在他眼前晃动,他攥着怀表的手青筋暴起。
“少帅?”他对着空气低唤,梁上垂下根细绳,末端系着个油纸包。
他拆开,里面是张字条:“龙骧军十五日将突袭虎啸帮南仓库。”
“好。”杜余怀把字条塞进灶膛,火苗舔着墨迹,熏黑了他的手指,“陆先生要的,我给。”
季衍之站在帅府顶楼的瞭望台,望远镜里映着杜余怀匆匆离开西跨院的身影。
风穿过窗棂,吹得他军装猎猎作响。
他摸出兜里的怀表,指针正指向戌时三刻——和他设下的假情报时间分毫不差。
“去把通信班的小刘叫来。”他对身后的卫兵说,声音轻得像风,“就说少帅要查今晚的密电记录。”
小刘被押进来时,裤脚还沾着西跨院的泥,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季衍之把假情报的底单拍在他面前:“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份‘突袭南仓库’的电文,比我发的晚了半刻钟?”小刘的脸瞬间煞白,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是……是杜副官让我改的时间……”
“带下去。”季衍之转身看向窗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板上,像一道孤独的剪影。
“告诉杜副官,明早卯时来演武场,我要他亲自给敢死队训话。”
次日演武场,季衍之踩着晨霜登上点将台。
霜花在他靴底碎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寒气渗进了每一寸土地。
台下二十个士兵站得笔挺,连小哑巴都抿着嘴,眼里燃着小火苗。
“你们知道敢死队为什么叫敢死队?”他扯开领口,露出心口狰狞的枪伤,旧疤在晨光下泛着暗红,“三年前我爹中伏,我替他挡了子弹。”
风掀起他的军大衣,露出腰间那把跟着他打过十二场仗的勃朗宁。
金属光泽冷冽如霜。
“那时候我想,要是有十个像我这样的,老帅就不会被围在山沟里三天三夜。”
“我们不是去送死。”他抬高声音,震得旗杆上的龙骧旗哗哗作响,风声与呐喊交织在一起,“是要让活着回来的人,能挺直腰杆说——老子的命,是兄弟拿血换的!”
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是”。
冉鸣浩抹了把眼角,发现季衍之的眼眶也泛红。
这时卫兵捧着个檀木匣跑上来:“少帅,王小姐的密信。”
季衍之拆信的手顿了顿。
信纸上的字迹清瘦如竹:“虎啸帮将用‘美人计’瓦解龙骧军,目标或为君。”他翻到背面,一行小字让他瞳孔微缩:“小心身边人。”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来一丝异样的潮湿气息。
季衍之抬头,看见西边天空飘来片乌云,像极了三年前老帅中伏那天的天色。
更远处,虎啸帮所在的黑虎山方向,有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正沿着山路往上爬,发间的珍珠簪子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