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期捏着那块青铜令牌站在窗前,指腹摩挲着背面炭笔写的“三日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晨雾未散时狐九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后半夜有雨”,原是为这张纸条打掩护。
她垂眸看向案几上摊开的《千金方》,书页被风掀起半角,露出夹在其中的半张虎啸帮密信残页。
“小姐,老爷让您去正厅用早膳。”玉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下的急切。
王佳期猛地回神,指尖在令牌上重重一掐,疼意顺着神经窜上来——得赶在陆天佑发现苏婉失踪前把情报送出去。
她将令牌塞进衣襟最里层,又扯了扯领口,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镜中映出的仍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可眼底的暗芒却像淬了火的刀刃。
正厅里,王明理正用银匙搅着燕窝粥,见她进来便放下碗:“昨日西院闹得凶,你夜里可睡安稳?”王佳期在他下首坐定,看丫鬟布菜的手在八仙桌上晃过,目光扫过父亲腰间的玉牌——那是商会会长的信物,进出虎啸帮总坛的门房从不敢拦他。
“父亲总说女儿家该在闺阁绣花。”她夹了筷子清炒时蔬,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可女儿连碗燕窝都喝不安生,昨夜西院那声尖叫,差点把烛台碰翻。”
王明理的眉峰跳了跳,放下银匙的动作重了些:“你少管这些。”
王佳期的指尖悄悄勾住袖口,那里缝着她凌晨用发丝绣成的密信,每个针脚都对应当日在陆天佑密室里记下的兵力部署。
她垂眸盯着碗里的莲子,喉间发紧——这是她第三次用旧衣传递情报,前两次都是借父亲去龙骧军驻地谈药材生意时,由玉儿塞进他常穿的湖蓝长衫暗袋。
“父亲那件墨绿团花马褂该换了。”她忽然开口,“前日收拾衣柜,见里衬都磨破了。”
王明理愣了愣,抬头时正撞进她带笑的眼:“你这丫头,倒比我还记挂衣裳。”他搁下碗起身,“罢了,你去我房里挑件旧的,让张妈拿去改。”
王佳期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跟着父亲进了内室,装作翻找衣物的模样,指尖在樟木箱底摸到那件靛青暗纹长衫——正是上回传递情报用的。
她背对着跟进来的玉儿,将密信快速缝进衣襟内侧,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初学女红的小姑娘。
“就这件吧。”她捧着衣裳转身,见玉儿正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樟木味太冲,眼睛酸。”
玉儿立刻会意,接过衣裳时故意踉跄了下:“小姐当心!”她扶着王佳期的手,指甲在对方掌心轻轻掐了两下——这是她们约定的“已取到”暗号。
王佳期垂眸藏起眼底的锐光,任由玉儿扶着往外走,路过廊下时正撞见陆天佑的亲兵队长,对方扛着长枪扫了她们一眼,枪托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林军医!”
晌午时分,龙骧军驻地的医务所里,林素娥正低头给伤兵换药,听见有人喊她,抬头便见玉儿提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口,鬓角沾着细汗。
她不动声色地解下染血的白围裙,将伤兵的手按在药罐上:“先敷半柱香,我去取点石膏。”
两人躲进储物间时,林素娥的手已经抖了。
她拆开蓝布包袱,抖出那件靛青长衫,指尖在衣襟内侧一摸,摸到了凸起的针脚。
“佳期说,三日后。”玉儿压低声音,“北门换防。”
林素娥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扯下衣襟,密信随着碎布飘落,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疼——那是王佳期惯用的小楷,每个字都像用刀尖刻进去的。
“我这就去通讯组。”她将密信塞进胸牌内侧,转身时碰倒了药罐,朱砂粉撒了一地,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此时的季衍之正站在作战室的地图前,指尖重重按在“北门”两个字上。
通讯兵刚送来的密信还攥在手里,墨迹被他掌心的汗浸得模糊。
“虎啸帮联合日本人?”他转头看向副官冉鸣浩,“他们想断我们的补给线?”
冉鸣浩的指节捏得发白:“少帅,北门是通往奉天的必经之路,若被截断……”
“今晚子时,你带敢死队潜伏。”季衍之抽出腰间的配枪,枪管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冷光,“我要他们还没摸到补给车,就先见阎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飘起的雨丝,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告诉弟兄们,带够炸药——别让那丫头的情报白费。”
同一时刻,虎啸帮后宅的药房里,王佳期正将最后一管镇痛针剂塞进木匣。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小瓷瓶,里面装着碾碎的曼陀罗花瓣,混着少量朱砂——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调配的,能让服用者反应慢半拍,却查不出中毒迹象。
“周副官的伤还没好?”她转身时正撞见狐九倚在门框上,黑披风滴着水,刀鞘上沾着泥。
狐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瓷瓶上,喉结动了动:“陆天佑要你明日去给三堂主换药。”
王佳期将木匣锁进药柜,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我当是什么大事。”她抬头时,正见狐九从怀里摸出枚新的令牌,虎头纹路比之前那枚更深,“若事败……”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我会带你离开。”
雨丝顺着屋檐落下来,打湿了王佳期的鬓角。
她望着狐九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笑了:“我若逃了,谁给季衍之报信?谁去烧了他们的生化实验室?”她伸手接过令牌,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老茧,“你若真想帮我,明日三堂主换药时,替我挡住门外的守卫。”
狐九的手指猛地蜷起,将没说完的话咽回喉咙里。
他转身走进雨幕时,披风带起的风卷走了王佳期脚边的一片落叶,叶底隐约露出半截红绳——那是她前日替季衍之求的平安符,用军医刀削断的。
夜来得比往常更早。
王佳期在回廊里听见第一声号角时,正端着药碗往自己院里走。
那声音像根钢针扎进耳膜,她猛地抬头,见院门口突然多了四个持枪的守卫,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奉陆先生令,今夜戒严。”为首的守卫端起枪,“所有人不得出入。”
王佳期的手一抖,药碗“啪”地摔在地上。
药汁溅在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守卫腰间的虎啸帮令牌——和狐九今夜给她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龙骧军驻地方向的枪声,隐约有喊杀声混在雨里。
王佳期摸向衣襟里的令牌,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她忽然想起季衍之常说的那句话:“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子弹。”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鬓角的珠花。
王佳期望着被锁死的院门,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回,她和他,怕是要各自在这风雨里,硬扛过最凶险的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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