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第三声时,林素娥的棉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浅痕。
她站在柴房后角的老榆树下,袖中发簪硌得腕骨生疼——珍珠裂缝里的半张胶片,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林姐?
嘶哑的男声从树后传来,林素娥指尖一颤,发簪险些滑落。
借着月光,她看见个佝偻身影从阴影里直起腰,左裤管空荡荡地扫过地面——是庙前第三棵老槐下的瘸腿乞丐。
东西带来了?乞丐伸手,掌心横着道蜈蚣似的刀疤,正是龙骧军暗桩的标记。
林素娥将发簪塞进他掌心,喉结动了动:胶片上是虎啸帮与日军的交易时间。
佳期...
够了。乞丐打断她,指甲在珍珠裂缝里一挑,胶片嘶啦展开半寸,他瞳孔骤缩,立即回传。转身时,他的断腿在地上拖出沙沙响,告诉王小姐,龙骧军三日后夜袭,让她稳住陆天佑。
林素娥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忽然想起王佳期方才弯腰捡发簪时,耳后那道极淡的薄汗——她该是察觉发簪丢了,却故意没问。
后宅传来铜盆落水的脆响,林素娥猛地回头,正撞进王佳期的视线里。
王佳期倚在廊柱上,月白缎面旗袍被夜风吹得贴住腰肢,发间换了支翡翠簪子,却少了平日总戴着的珍珠。
她望着林素娥,唇角勾起半分笑:素娥姐,我那支珍珠簪子......
方才替你收在妆匣里了。林素娥喉头发紧,转身时袖中银镯轻响,与方才乞丐身上的铜铃碎响重叠——王佳期的目光在她腕间顿了顿,又移开。
明日陆先生要召我参加高层会议。王佳期拢了拢披风,说是要我记录纪要。她指尖轻轻叩着廊柱,素娥姐说,这算不算......蜜糖?
林素娥心口一沉。
她太清楚王佳期的蜜糖是什么意思——陆天佑从不让外人参谋核心,突然召她记录,要么是试探,要么是陷阱。
该睡了。王佳期转身往房里走,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嗒、嗒,像摩斯密码里的危险。
次日卯时三刻,王佳期踩着晨露进了虎啸帮议事厅。
陆天佑坐在主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蜜的刀:期期来得早,正好看看今日议题。
议题册摊开在檀木桌上,头一页写着秋粮征收,第二页是商铺盘查。
王佳期提笔时,余光扫过陆天佑指尖——他拇指内侧有新鲜的墨渍,分明刚换过议题册。
陆先生,这秋粮......她笔尖悬在二十万石上,是不是少了个零?
陆天佑笑了:期期心细,该是二百万石。
王佳期垂眸在二十后添了个万,笔尖却在石字上顿了顿——原册里二十万石是真,改成二百万反成了破绽。
她又添了笔,将石涂成担,陆先生,北方都论担,石是南方说法。
陆天佑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改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期期果然是大家闺秀,连这些都懂。
会议进行到一半,王佳期突然揉了揉太阳穴:陆先生,我去趟茅房。她扶着丫鬟的手出门,却在转角处甩开人,贴着墙根往偏院走——方才陆天佑的贴身护卫阿贵,袖子里鼓着半截羊皮地图,那是虎啸帮密道的标记。
王小姐?
清冷的声音从假山洞后传来。
狐九倚着石壁,腰间短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发间还沾着夜露:陆先生说您去茅房。
王佳期望着他腰间晃动的丝帕——是昨日她故意扔上树的那方,帕角王字绣得歪歪扭扭,我猜狐九先生也知道,茅房在东院。她往前一步,你昨夜摸过石桌上的摩斯密码,对吗?
狐九的指节捏得发白,短刀鞘在石壁上蹭出火星:你到底是谁?
和你一样,想撕开这蜜糖陷阱的人。王佳期盯着他眼底的动摇,陆天佑给日军的生化武器,藏在旧水泥厂地下。她压低声音,你见过那些被实验的孩子吗?
狐九的喉结动了动,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发梢扫过王佳期鞋面:今夜子时,密道三进西房。
王佳期转身时,裙角扫过他手背,像蝴蝶碰了碰刀尖。
未时三刻,杜余怀的马靴声在议事厅外炸响。
他掀开门帘,军大衣带起一阵风,吹得议题册哗啦啦翻页:少帅,王小姐今日......他突然顿住,望着主位上的陆天佑,陆先生也在?
陆天佑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镜片:杜副官来得巧,正好说说王小姐今日的茅房之行。
杜余怀的额头渗出细汗:卑职听说......王小姐私会了个瘸腿乞丐。
瘸腿乞丐?王佳期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是今早给我指路的老丈,我赏了他三钱银子。她将碎银拍在桌上,杜副官若怀疑,不妨去查查他的裤管——左膝有块补丁,是龙骧军老伙夫的手艺。
陆天佑的指节捏得泛白。
他早让阿贵盯着王佳期,却只拍到她给老丈银子的画面——那老丈分明是虎啸帮安插的暗桩,此刻却突然成了龙骧军的人。
杜副官。陆天佑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你昨夜在西城墙下见的,又是谁?
杜余怀的脸瞬间煞白。
他后退半步,军大衣下摆扫翻了茶盏,褐色茶渍在青砖上晕开,像滩凝固的血。
子时的月光像层霜,王佳期蹲在密道三进西房的青砖下,指甲抠住砖缝——陆天佑的秘密协议就藏在这里。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相机,镜头对准砖下的铁盒,咔嚓声被密道风声吞了个干净。
够了。狐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盏防风灯,灯光映得他眼底发亮,陆天佑的人五分钟后到。
王佳期将相机塞回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墙角的火药引线:帮我个忙。她指着铁盒,把这个扔进锅炉。
狐九盯着她,突然笑了:王小姐,你比陆天佑说的......有趣多了。他抄起铁盒,转身消失在密道深处。
引线呲啦烧到尽头,王佳期撩起裙摆往出口跑。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气浪掀得她踉跄,发间翡翠簪子叮地落在地上——她没捡,只望着密道出口的方向,低声道:季衍之,该收网了。
枪声在虎啸帮大门外炸响时,王佳期正从偏墙翻出。
她望着远处火把连成的长龙,龙骧军的狼头旗在火光里猎猎作响,季衍之的身影立在最前,军大衣被风吹得鼓起,像头蓄势待发的狼。
王小姐!
狐九的声音从高墙上飘下来。
他单膝跪地,手中胶片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嘴角挂着血:我替你烧了生化武器清单。他指了指远处,林素娥往水泥厂去了,她......
砰——
枪声打断了他的话。
王佳期抬头时,狐九的身影晃了晃,从墙上栽了下来。
她扑过去要扶,却见他将胶片塞进她掌心,笑了:换个阵营......好像也不错。
火光中,王佳期望着他逐渐冷去的脸,突然想起林素娥昨夜袖中银镯的轻响——和狐九方才提到的水泥厂,重叠成一根刺,扎进她心口。
后宅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佳期握紧胶片转身,正撞进季衍之的怀里。
他身上带着硝烟和铁锈味,手掌重重按在她后颈:走。
但王佳期没动。
她望着人群里,林素娥的身影正往反方向跑,月光下,她腕间银镯闪了闪——和昨夜柴房外那道铜铃碎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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