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兵阿九冲进帅帐时,季衍之正用军刀挑开杜余怀留下的账本。
青灰色的帐布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眼的瞬间,阿九怀里那支翡翠簪子正随着跑动晃出半寸,在烛火下泛着幽绿的光。
少帅!阿九单膝跪地,掌心托着簪子,在后墙草丛捡的,簪尾有刻字。
季衍之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接过簪子的手稳如磐石,指腹却在触到簪尾“生死与共”四字时微微发颤——这是他亲手刻的,在王佳期伪装成虎啸帮准新娘前夜。
当时她站在月下,发间的珠钗叮当作响,他借着给她整理发鬓的由头,用匕首在簪尾刻下这四个字,说“留个念想”。
此刻簪身还带着晨露的凉意,却在他掌心里烫得惊人。
暗语。他低喃一声,突然将簪子倒转。
月光透过帐顶缝隙斜照下来,簪头的翡翠在光线下显出血纹——那是王佳期用断指蘸血画的符号,像极了她教他认的密语。
帅帐外的更鼓敲过三更时,洛槿年抱着密码本撞开门。
他额角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译电室赶来的。
他喘着气:少帅,您要的北洋医科密典!
季衍之已经在案几上铺了张白纸,用炭笔临摹簪身上的血痕。
他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喉结动了动:王佳期在医科大学当教官时,教学生用人体穴位图编过密语。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血纹的走向...像极了手太阴肺经的路线。
洛槿年凑过去,指甲在纸上点出三个红点:这是中府、云门、天府穴。他突然抬头,中府对应辰,云门对应时,天府...是东门水闸的坐标!
帅案上的茶盏当地碰在砚台边。
季衍之抓起炭笔在纸上画出水闸结构图,笔尖几乎戳破纸张:她在虎啸帮地窖刻了三天血字,就为传这个消息。他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铁,他们要炸水闸,断虎啸帮的水源。
可虎啸帮主营地的饮水全靠东门水闸。洛槿年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要是炸了主管道,他们三天就得喝泥汤。
季衍之将地图卷成筒,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召集敢死队,子时出发。他抓起案头的短枪,枪套擦过那支翡翠簪子时,特意用红布裹了塞进胸口,告诉弟兄们,带虎啸帮的巡逻服,带伪造的粮队通行证,带...能放倒三个大男人的醉仙酿。
虎啸帮地窖的霉味裹着药香钻进鼻腔时,王佳期正用银簪挑开香炉里的药粉。
陆天佑派来的大夫刚走,把脉时她故意把脉搏跳得忽快忽慢,大夫走前嘀咕怕是吓疯了,现在看守正靠在门外打盹,鼾声像破风箱。
她捏起撮新换的曼陀罗粉撒进炉灰,指尖沾着的血珠滴在粉上,红得像要烧起来。
这是林素娥教她的——曼陀罗混着血,能让人产生幻觉。
等会儿看守进来,该看见她抱着草席喊娘,或者对着墙根的老鼠磕头。
王小姐。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送饭的小厮端着粗瓷碗,眼睛却往她发间扫——那里本该插着那支翡翠簪子。
王佳期突然抓起碗里的窝窝头,沾着咸菜汤的手往脸上抹:我要见陆先生!
我要告诉他...北疆的商人!
那个穿灰布衫的商人!她踉跄着扑向小厮,指甲在对方手腕上抓出红痕,他上个月在医馆治过刀伤,左肋下有个月牙疤!
小厮的瞳孔猛地收缩。
王佳期看着他转身跑远的背影,靠在墙根笑了——那个灰布衫商人根本不存在,但周慕云上个月确实在西门老茶馆见过日方特使,左肋下的月牙疤,是她偷翻周慕云医案时记下的。
东门外的废弃村庄笼罩在晨雾里。
季衍之蹲在断墙后,看着十二名敢死队员往脸上抹泥。
他自己套着虎啸帮的黑布短打,腰间别着伪造的粮队令牌,怀里的翡翠簪子隔着红布硌得胸口发疼。
队长,巡逻队来了。队员阿四压着声音。
七八个虎啸帮喽啰晃着灯笼走近,为首的刀疤脸拿刀尖挑起阿四的粮袋:装的什么?
糙米。季衍之摸出酒葫芦抛过去,兄弟辛苦,喝口暖身。
刀疤脸闻了闻酒气,突然把葫芦砸在地上。
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青石板上,腾起刺鼻的甜香——是醉仙酿,加了曼陀罗的醉仙酿。
有问题!刀疤脸刚摸枪,季衍之的短刀已经抵住他后颈。
其他队员一拥而上,用麻绳捆了喽啰的嘴。
季衍之扯下刀疤脸的令牌,在晨雾里看得分明:走,按原计划混进城。
水闸的铁门在凌晨四点被撬开时,狐九正站在西门老茶馆二楼。
他盯着楼下穿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藏青马褂,正是周慕云。
对方端着盖碗茶,茶烟里的笑像把淬毒的刀:虎啸帮的杀手,怎么有空喝早茶?
我要知道王佳期的底细。狐九的刀藏在袖中,刀尖抵着掌心。
周慕云放下茶盏,瓷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她是龙骧军的棋子。他推了推眼镜,你若真想护着她,就离她远点——陆天佑的耐心,可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狐九的手指在刀把上收紧。
他望着周慕云走出茶馆的背影,突然转身往虎啸帮后院跑——王佳期的牢房在第三进,他得去看看,那炉曼陀罗粉,有没有熏得看守打摆子。
水闸的主管道在黎明前被切断。
季衍之踩着潮湿的青苔,看着队员把定时火药塞进管道缝隙。
他的怀表秒针指向五十九,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是虎啸帮的巡逻队。
装成检修的!他低喝一声,抄起扳手敲管道。
巡逻队的灯笼照过来时,他故意用扳手砸到脚面,疼得龇牙咧嘴:他奶奶的,这破管子!
巡逻队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季衍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洛槿年点头。
洛槿年按下引爆器的瞬间,整个东门区域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水闸的铁皮屋顶被掀飞半块,浑浊的水流像条黄龙冲出来,冲垮了虎啸帮的粮库围墙。
跑了!一个浑身湿透的虎啸帮士兵从水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往帅帐方向跑,商会的人...他们在实验室埋了炸药!要杀陆先生灭口!
季衍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下脸上的泥,军靴碾过碎砖:洛副官,带两个人盯紧周慕云。他摸出怀里的翡翠簪子,对着初升的太阳看了看,簪尾的生死与共四个字在光里泛着暖玉般的光,等我救出她,要在帅府门口,用八抬大轿把这簪子再给她别上。
此时虎啸帮后院,狐九正贴着王佳期的牢房门听动静。
里面传来含混的笑声,像是在跟空气说话。
他刚要推门,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陆天佑的副官,手里捧着个雕花礼盒,盒盖上的金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陆先生让把这个送给王小姐。副官的声音像块冰,说是...新婚贺礼。
狐九的手按在刀把上。
他望着礼盒里露出的红盖头,突然想起周慕云说的那句话。
陆天佑的耐心,快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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