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摇曳,暖金色的光影在红木雕花屏风上流转,百鸟朝凤图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羽毛上的细密纹路随着光波微微颤动。
议事厅内龙涎香袅袅升腾,混着桂花糕的甜腻气息,氤氲出一片令人昏沉的迷雾。
周慕云捏着青花瓷盏的手指节泛白——他盯着上座陆天佑缓慢把玩茶盏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动作像是某种无声的威胁,每一个细微的停顿都像刀锋划过空气。
三天前水闸爆炸时,陆天佑看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他必须在那刀扎进心脏前,先找出谁在背后捅刀。
“今日庆功,该喝些甜的。”周慕云抬手示意,丫鬟捧着雕花漆盘鱼贯而入,盘中玫瑰酥与桂花糕的香气在厅内缓缓弥漫开来,混着龙涎香竟有种奇异的安抚感。
他望着陆天佑身后狐九紧绷的下颌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盘最中间的玫瑰酥里,掺了半钱曼陀罗花粉,足够让藏在虎啸帮里的内鬼露出马脚。
王佳期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像是惊飞的蝶。
她盯着自己腕间的翡翠镯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内侧贴着的蜡丸。
此刻,那层薄蜡早已化开,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滑进胃里。
三天前林素娥塞给她的解毒丹,此刻正烧得她舌尖发麻。
她听见陆天佑粗重的呼吸声近了,脚步声在地砖上回响,带着压迫感,“王小姐怎的不尝尝?”
“陆先生的心意,佳期自然要……”话未说完,王佳期突然捂住心口,瓷勺当啷坠地,碎成几片。
她眼前一阵发黑,手指死死攥住桌角——这是她算好的时辰,曼陀罗的幻像该起作用了。
果然,左侧三姨太尖叫着扑向柱子,喊着“蛇!满屋子都是蛇!”右边二当家抄起酒壶砸向空气,“老子砍死你个偷粮的贼!”
陆天佑拍案而起,茶盏摔得粉碎:“周慕云,你搞什么鬼?”
周慕云后退半步,扶了扶眼镜:“这……这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他眼角余光瞥见王佳期软绵绵栽倒,嘴角极轻地抽了抽——这小丫头,倒会挑时候。
狐九的刀在袖中割破了掌心,血腥味从伤口渗出,混着他喉咙里压抑的低喘。
他望着被丫鬟架走的王佳期,喉咙发紧。
陆天佑的视线像火,烧得他后颈发烫。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王佳期前天替他包扎刀伤时留下的药布,还带着淡淡薄荷香,清凉如雪夜山泉。
王佳期是在二更天醒的。
她躺在铺着红绸的喜床上,鼻尖萦绕着新漆的檀木味——那是刺鼻的松脂混合着油漆的气味,尚未完全干透。
陆天佑的副官送来的红盖头还搁在妆台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宛如凝固的血珠。
她掀了被子坐起,脚踝上的银铃轻响,清脆如冰裂之声——看守被她用曼陀罗粉迷晕前,她往他们茶里下了点林素娥给的“瞌睡散”。
书房的门闩是铜制的,冰冷沉重。
王佳期摸出发间的银簪,三两下挑开,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檀木书案上堆着账本,最底下那本的封皮泛着油光——她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缩:“大正十五年三月,满洲里边境线,药品五十箱”。
她扯下袖中细针,在地图背面快速刺出小孔,摩尔斯电码的“7-15-23”随着血珠渗出来。
“你不怕陆天佑把你做成喜服里的人彘?”
冷不丁的低喝惊得王佳期手一抖,针深深扎进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她抬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狐九倚在门框上,刀把在阴影里闪着寒光。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今晚子时三刻,陆天佑要查所有宾客的房间。”
王佳期攥紧地图,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红绸上,染出一朵暗红的花。
“你……”
“我劝过你离远点。”狐九转身要走,又顿住,“那盏青玉台灯的底座是空的。”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王佳期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原来他早看到她翻账本,却替她把风。
另一边,龙骧军临时指挥所的煤油灯烧得噼啪作响,火焰跳跃间映出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
季衍之捏着侦察兵刚送来的密报,指节泛白。
“虎啸帮把军火库挪到北山林场?”他转头看向洛槿年,眼中燃烧着怒火与决心。
“卑职让弟兄们在茶楼说漏嘴,又买通了三个虎啸帮的伙夫。”洛槿年搓了搓手,“刚才暗桩回报,陆天佑派了八百人守西门,北山林场只留了两百。”
季衍之摸出怀里的翡翠簪子,“生死与共”四个字硌着掌心。
他抽出军刀在地图上划了道线:“西门放三队人敲锣打鼓,北山我带精锐摸进去。”他抬头时眼底燃着火,“等烧了那批军火,老子要亲自去虎啸帮后院,把我的人抢回来。”
子时的山风卷着松针的清香,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远处溪流的潺潺声。
季衍之猫着腰穿过灌木丛,身后二十个弟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月光透过树影洒在他军靴上,离军火库只剩半里地了。
他打了个手势,弟兄们刚要摸出炸药。
突然。
“少帅别来无恙。”
阴恻恻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从黑暗中钻出。
季衍之抬头,月光照亮了前方那人的脸。
杜余怀穿着虎啸帮的黑制服,腰间别着他送的那把勃朗宁。
他倚着棵老松树,嘴角勾着笑,“以为我真会蠢到被你们追得满街跑?”
季衍之的手按上佩刀。
夜风掀起他的军大衣,刀鞘磕在石头上,清响惊飞了枝头的夜鸦。
杜余怀的笑声混在鸦鸣里,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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