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期盯着铜镜里陆天佑与周慕云重叠的影子,耳中嗡鸣。
那两人的声音被雕花门窗滤得模糊,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紧——三年前哈尔滨码头,周慕云就是用这样的笑,看着氰化物顺着线人的喉咙滚下去。
小姐的头面要歪了。梳头婆子的手在她鬓边一滞。
王佳期猛地回神,镜中自己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
她盯着檐角那只黑鸦掠过的方向,右腿上的虎符印在晨光里晃了晃——是季衍之的信鸦,他来了。
陆天佑的皮靴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王佳期喉间一甜,银簪尾端的尖刺已抵住舌尖。哎哟——她扶着妆台踉跄,指尖在木头上抠出月牙印,心口...疼得紧
鲜血混着唾液涌进喉咙,她哇地吐在红盖头前,血丝溅在金线绣的并蒂莲上,像开败的牡丹。
侍女玉儿尖叫着扑过来,婆子的金步摇当啷掉在地上。
传张大夫!玉儿急得直搓手,小姐这是怎么了?
王佳期攥住玉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昨夜...梦见后园那株老槐...槐树上缠着蛇...她喘着气,眼尾洇开泪,许是...冲撞了喜神...
陆天佑掀开门帘进来时,王佳期正瘫在软榻上,额角敷着湿帕子。
他玄色马褂上沾着晨露,眉峰拧成刀:张大夫怎么说?
说小姐心脉虚浮,恐是忧思过甚。张大夫抹着汗后退半步,这婚事...还是暂缓些时日...
暂缓?陆天佑突然笑了,指节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来,王小姐这是嫌我虎啸帮的聘礼不够分量?
王佳期咬着唇别开脸,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淌。
她能看见陆天佑皮靴尖在眼前来回移动,像只择人而噬的兽。
直到周慕云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吉时可不会等人。
周先生急什么?王佳期突然抬头,眼尾的泪在晨光里闪,我这副病歪歪的模样,难道要让陆大帅的喜宴成笑谈?她指尖抚过胸前的珍珠项链,那是王明理送的,再说...我爹还没到呢。
陆天佑的皮靴顿住了。
他盯着王佳期苍白的脸看了片刻,突然弯腰拾起地上的金步摇,三日后,吉时不变。他将步摇重重拍在妆台上,王小姐若再病着,我不介意用担架抬你上花轿。
门帘被风卷起又落下时,王佳期听见周慕云低笑:陆帅倒是怜香惜玉。
怜什么香?陆天佑的声音渐远,不过是个棋子。
玉儿忙关上门,反手插了门闩。
王佳期摸出帕子擦嘴,舌尖的刺痛让她清醒些——这招只能拖两天,足够季衍之混进来吗?
窗外的乌鸦早没了影子,她望着案几上那摊血,突然想起季衍之在猎户屋说的话:最黑的夜藏着最亮的星。可现在,她这颗星,怕要先把自己烧成引信了。
月上柳梢头时,窗棂被叩了三下。
王佳期正借着月光研究妆匣夹层里的手术刀,听见动静,手心里的刀立刻转了个方向。
是我。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是狐九。
她推开窗,冷风裹着松木香灌进来。
狐九立在阴影里,黑斗篷像团化不开的墨,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我知道你是谁。他扔进来个油纸包,虎啸帮后宅布防图,标了暗哨位置。
王佳期打开油纸,月光漏进来,纸上的墨线清晰如骨。
她抬头看他:为什么帮我?
狐九的手指摩挲着刀柄,刀鞘上的铜钉磨得发亮:我杀过十八个女人,最小的才十三岁。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上个月在奉天,有个姑娘求我别杀她弟弟...我还是杀了。他扯下斗篷扔在地上,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我厌倦了。
王佳期摸出药瓶递过去:假死丹,能撑三个时辰。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若有一天你想走...
我不会走。狐九抓过药瓶塞进怀里,转身要跳窗,又顿住,明日卯时,周慕云要带人查后宅。他跃上屋檐,声音被风撕碎,别信那个老东西。
窗棂咔嗒合上时,王佳期盯着布防图上圈红的祠堂——那是虎啸帮藏密信的地方。
她把图纸塞进肚兜,指尖触到夹层里的微型相机,季衍之从德国带回来的,说要拍证据糊陆天佑脸上。
后半夜起了雾,王佳期裹着被子假寐,听见院外有脚步声。
她眯眼望去,月光下一个灰布衫的身影正往门缝里塞东西——是王明理。
爹?她扑到门边,手刚碰到门闩,就听见守卫喝问:什么人?
我是王小姐的父亲,来探女儿。王明理的声音带着颤,你们陆大帅应了的...
王老爷请回吧。守卫的刀鞘撞在门上,吉时之前,姑娘家不能见外男。
王佳期贴着门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蹲下捡起门缝里的纸。
月光照在信纸上,半张地图的边缘还沾着泥,字迹是王明理的小楷:小心周慕云,他是真正的敌人。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在商会,周慕云还握着她的手说王小姐蕙质兰心,原来都是假的。
与此同时,季衍之正猫在虎啸帮侧门的阴影里。
他身上的黑布衫沾着酒气——方才那个守卫认出他是龙骧军,他抄起礼盒里的女儿红泼过去,酒里泡的辣椒面儿辣得那厮满地打滚。
少帅,尸体藏好了。队员阿三擦着刀,换了他们的腰牌,应该能混进去。
季衍之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子弹上了膛。
他盯着门楣上虎啸两个鎏金大字,喉结动了动——佳期在里面,他能闻到她常用的桂花头油味儿,混着血和火药,直往鼻子里钻。
后宅的月亮门虚掩着,季衍之带着队员鱼贯而入。
转过影壁时,他突然听见东厢房有说话声。
...满洲里实验基地的货,下月初到。周慕云的声音像蛇信子,陆天佑那蠢货还以为是军火,等他打开箱子——
季衍之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对阿三打手势,自己贴在墙上。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周慕云手里的怀表,是日本产的,表盖上刻着樱花。
你留下盯着。他低声对阿四说,其余跟我去祠堂。
阿四点头,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季衍之带着人刚转过廊角,就听见东厢房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他猛地回头,正看见阿四的身子晃了晃,后颈插着根淬毒的银针——周慕云的保镖从房梁上跳下来,指尖还沾着血。
季衍之的枪已经举起来,子弹擦着保镖的耳朵飞过。走!他吼了一嗓子,带着阿三往祠堂跑。
背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佳期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她迷迷糊糊摸向床头,指尖触到个凉冰冰的东西——是块羊脂玉佩,背面刻着速离两个小字,笔画间还沾着松脂香。
她猛地坐起来,玉佩在掌心硌出红印。
窗外的雾更浓了,连月亮都成了团模糊的白。
她想起狐九身上的松木香,想起他说别信那个老东西,突然打了个寒颤。
有人要对她动手了。
王佳期握紧玉佩,指节发白。
她望着妆台上那支银簪,针尖还沾着干涸的血。
后半夜的梆子声传来,敲了三下——卯时到了。
周慕云的人,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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