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了九下时震落的最后一声余响还在梁间打转,王佳期指尖的银针已沁出薄汗。
铜镜里她泛青的唇色像浸在冷水里的花瓣,红烛烧到铜盘边缘,最后一滴蜡油啪嗒落在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
门轴吱呀的刹那,她几乎要将银针戳进自己掌心——直到看清来人是狐九。
玄色婚服上金线绣的虎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腰间的佩刀换成了红绸木盒,袖口沾着星点血迹,却笑得比昨夜更淡:我骗了你。
银针当啷落地,王佳期喉间发紧。
她记得三天前在茶楼,狐九替她挡过陆天佑的茶盏,茶渍溅在他月白长衫上,他说虎啸帮的人,最擅长说谎。
可此刻他蹲下身捡针时,后颈那道旧刀疤在烛光下泛着青白,像条蛰伏的蛇。
昨夜陆天佑说,拜完堂就送你去满洲里。狐九将银针别回她袖中,指腹擦过她腕间被烛火烤得发烫的银镯,他说女人嘛,用完了就该去陪那些实验品。
王佳期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替陆天佑治枪伤时,闻到他袖口里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想起林素娥昨夜塞给她的半张碎纸——满洲里地下实验室,活体实验。
原来不是猜想。
我娘是被日本军医害死的。狐九打开木盒,勃朗宁的金属冷光刺痛她眼睛,拿好。
等会我引开守卫,你从后墙跳出去——
砰!
信号火箭炸开的声响惊得烛火乱颤,橙红色火光透过窗纸破洞,在狐九脸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王佳期踮脚望出去,山头上那个穿黑布衫的身影正举着望远镜,帽檐压得低低的,可那肩线她闭着眼都认得出——是季衍之。
收网了。狐九突然笑了,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要哭,他来了。
门外脚步声骤然密集。
狐九猛地将她推进衣柜,锁门的铜锁咔嗒一声,震得她后背撞在雕花木板上。
他抽走门后铜盆扣在地上,又扯下桌布盖住妆台,动作快得像阵旋风。
王佳期贴着柜门,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马蹄声——是龙骧军的铁蹄,是季衍之的人马。
别出声。狐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混着布料摩擦声,陆天佑要是问起,就说我醉了。
钥匙插进锁孔的刹那,王佳期摸到怀里的羊脂玉佩。
这是季衍之三天前塞给她的,刻着速离二字,此刻在她掌心烫得慌。
门被撞开时,她听见陆天佑的咆哮震得房梁落灰:龙骧军打进来了!
所有出口都被封了!
狐九的声音混着酒气:陆爷急什么?新娘在里屋换喜服呢。
放屁!陆天佑的皮靴声逼近衣柜,老子要亲手宰了那个——
少帅!
一声带着东北口音的吆喝从院外炸响,是洛槿年的声音。
王佳期听见陆天佑的脚步声猛地顿住,接着是瓷器碎裂声——大概是摔了茶盏。
她贴着柜门缝隙往外看,只见狐九踉跄着撞翻供桌,香炉里的香灰撒了满地,玄色婚服蹭上一片灰白。
陆爷,我这就去把新娘找来。狐九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伤,您瞧我这醉得,连佩刀都忘了带。他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哎我刀呢?
陆天佑的皮鞭啪地抽在地上:滚去后巷找!要是找不着——
得嘞!狐九撞开陆天佑往外跑,经过妆台时故意碰倒胭脂盒,红色粉饼滚到衣柜脚边。
王佳期盯着那点红,听见院外枪声渐密,有子弹擦着窗棂飞过,在墙上留下焦黑的洞。
衣柜锁突然被从外拨开。
王佳期屏住呼吸,却见林素娥猫腰钻进来,鬓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佳期,这是日军毒气配方。她将纸塞进王佳期发髻,用银簪别紧,我在药房偷抄的,必须送出去。
素娥?王佳期抓住她手腕,触到一片黏腻的湿——是血,你受伤了?
小伤。林素娥扯出个笑,指节捏得发白,陆天佑把药房的人都押去前院了,我从狗洞爬过来的。她听见外面脚步声,猛地推了王佳期一把,换侍女装,地窖密道在后院老槐树下,钥匙在狐九给你的木盒里。
王佳期这才注意到,狐九留下的木盒不知何时被塞进衣柜角落。
她掀开红绸,里面躺着把铜钥匙,还有张皱巴巴的地图——是后山密道图。
她迅速扯下喜服,从衣柜暗格里摸出提前藏好的靛蓝侍女装,布料蹭过手腕时,银镯磕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响。
快走。林素娥推她往衣柜暗门,我去引开巡逻队。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佳期,少帅在主殿。
主殿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
王佳期摸到发髻里的纸,触感薄得像蝉翼,却重得压得她脖颈发沉。
她顺着密道往下挪,墙缝里渗出的水浸得鞋袜冰凉,耳中还响着林素娥的话——少帅在主殿。
季衍之此刻该是混在迎亲队伍里。
他昨日说要伪装成礼宾,可王佳期知道,他最讨厌穿红戴绿,上次参加督军寿宴,他硬是在红马褂里套了件黑衬衫。
此刻主殿外的枪声里,该有他那把勃朗宁的脆响,该有他喊守住东侧通道的沙哑嗓音。
密道尽头是块青石板,王佳期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摸出铜钥匙插进石缝,听见咔的一声,石板缓缓升起。
山风灌进来,带着硝烟味,她探出头,正看见虎啸帮总坛方向浓烟滚滚——是狐九撞翻的香炉引燃了柴堆,还是季衍之的人放的火?
佳期!
一声低唤从左侧传来。
王佳期转头,正撞进季衍之的视线里。
他军帽歪在脑后,脸上沾着血污,军大衣前襟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衬衫。
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的星子:我来接你回家。
王佳期刚要扑过去,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她下意识摸向袖中银针,却触到空荡荡的袖管——方才换衣服时,银针落在梳妆台上了。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密道里钻出来,月光下,对方手里攥着块羊脂玉佩,正是她方才塞进衣襟的那枚。
周慕云?王佳期后退半步,撞进季衍之怀里。
那人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扯出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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