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素娥的脚步声先撞进王佳期耳中。
那是种刻意放轻却仍显急促的碎响，像雪粒砸在青瓦上。
王佳期转头，便见女军医发梢沾着霜花，棉袍前襟还挂着半片枯叶——显然是从药庐一路狂奔过来的。
少帅，王小姐。林素娥胸脯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季衍之的瞬间，喉结动了动，陆天佑...不见了。
季衍之的手指在城墙砖上微微一滞。
王佳期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凸起如冰棱：看守呢？
全被毒杀了。林素娥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瓶口还沾着暗褐色液体，是鹤顶红，下在茶汤里。
看守喝了早茶，毒发时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拉。
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季衍之突然冷笑一声，指腹擦过城墙豁口处的弹痕：狗急跳墙了。他转身时披风翻卷如黑浪，洛副官！
远处正在检查岗哨的洛槿年闻声奔来，皮靴踩碎积雪：到！
封锁虎啸帮主殿所有出口，派两队人搜后巷和西跨院。季衍之从怀里抽出张泛黄地图，用钢笔尖戳在三个红圈上，这三处是藏火药的老窝，他要同归于尽，必选其一。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佳期，声音放轻些，佳期去东侧仓库，那里离火药库最近。
王佳期低头理了理鬓边珠花——这是伪装成富商千金的行头。
她摸到耳后藏着的细刃，抬眼时已换上温婉笑意：好。
季衍之的拇指在她手背轻轻一按，像在按某种暗号。
王佳期转身时，瞥见他从腰间摘下配枪，子弹上膛的咔嗒声混着风声，刺得耳膜生疼。
东侧仓库区在北城根，积雪覆盖的青石板泛着冷光。
王佳期踩着碎雪往前走，靴底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转过第三个草垛时，她突然顿住——墙角有半截断线香，香灰呈螺旋状，是林素娥前天教她的危险标记。
心跳漏了一拍。
她摸出袖中匕首，刀鞘在掌心沁出冷汗。
顺着断线香的方向，她看见半人高的地窖入口，门板虚掩着，缝隙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炸了这仓库，他们就算拿到证据也是废铁。
男人的声音从地窖里渗出来，是陆天佑。
王佳期贴着墙根凑近，听见另一个粗哑嗓音：可那女军医的毒
老子喝了解药！陆天佑突然拔高声音，等会儿引线烧完，整个仓库区都得上天——
王佳期握刀的手紧了紧。
她数着地窖台阶的声响，估算着距离，正准备冲进去，头顶突然传来闷响。
是爆炸声。
城西方向腾起黑烟，连城墙都震了震。
王佳期心头一凛——这是调虎离山！
她想起季衍之临别的眼神，转身往主殿方向跑两步，又猛地刹住。
陆天佑的目标是火药库，此刻更不能松。
她咬了咬舌尖，反手推下地窖门。
霉味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她眯眼看见两个黑影，陆天佑正弯腰摆弄引线，火折子在他指间明灭。
陆先生好雅兴。王佳期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大冷天的钻地窖烤火？
陆天佑猛地抬头，脸上的刀疤因惊恐扭曲成蜈蚣：你...你怎么进来的？他抓起引线就要往火折子上凑，却踉跄着栽倒——左腿抖得像筛糠，裤脚渗出暗红血迹。
王佳期这才发现他脚边有个碎瓷瓶，残留的褐色液体正往砖缝里渗。
是林素娥的毒，看来刚才那声解药是虚张声势。
她一步跨过去，匕首抵住陆天佑后颈：引线给我。
做梦！陆天佑突然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溅到她鞋面，你以为就这一根？
周慕云那老东西早埋了第二道——
啪！
地窖角落突然传来响动。
王佳期转头，正撞上周慕云阴鸷的眼神。
他从阴影里钻出来，西装革履一尘不染，左手攥着根引线，末端的火星正噼啪作响。
王小姐。周慕云推了推金丝眼镜，我就说，你们这些玩枪杆子的，总以为能算尽人心。他晃了晃引线，这根连着火药库最深处的雷，你猜是你跑得快，还是火星跑得快？
王佳期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陆天佑趁机去够火折子，当机立断甩出袖中烟雾弹。
白芒腾起的刹那，她扑向周慕云，匕首划开他的西装袖管。
周慕云痛呼一声，引线掉在地上，火星在砖缝里苟延残喘。
捡起来！陆天佑在烟雾里嘶吼，快捡——
砰！
地窖门被踹开的巨响盖过他的话音。
王佳期眯眼望过去，看见季衍之立在门口，枪口还冒着青烟。
他身后两个亲卫正制住挣扎的陆天佑，而杜余怀倒在雪地里，额角渗血，短刀滚在脚边。
少帅！王佳期喊了一声，正要冲过去，却听见脚下传来嘶——的轻响。
她低头，只见刚才周慕云掉的引线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墙根，火星正沿着引线往深处爬，速度比她心跳还快。
佳期！季衍之突然扑过来，手臂圈住她的腰往门口拽。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底传来闷响，像有巨兽在啃噬土地。
地窖顶部的砖簌簌往下掉，王佳期看见周慕云在烟雾里疯笑，他的手正按在另一个机关上。
第二道引线...她声音发颤，他早埋好了...
跑！季衍之的声音像炸雷。
王佳期感觉自己被他拎起来，靴跟磕在台阶上生疼。
他们刚冲出地窖，身后便传来轰的巨响，火舌从地底窜出来，舔着仓库的木梁。
热浪卷着碎砖砸下来，王佳期被季衍之护在怀里。
她抬头，看见周慕云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他举着什么东西往火里扔——是最后一根引线。
佳期！季衍之拽着她往旁边躲，一块烧红的房梁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火星溅在她发间。
她转头，正撞上周慕云扭曲的脸，他的嘴唇开合着，在爆炸声里喊出几个字：陪我下地狱吧——
火势顺着木梁往上窜，仓库区的茅草堆接二连三地燃起来。
王佳期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在脖子上，分不清是血还是火星。
她望着越烧越旺的火墙，突然抓住季衍之的手腕：周慕云还在里面！
季衍之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刚要冲回去，身后传来洛槿年的喊杀声——虎啸帮残部举着火把从巷子里涌出来，为首的狐九握着短刀，刀刃映着火光泛着冷光。
少帅！洛槿年的声音带着急，后巷有埋伏！
王佳期望着火场里晃动的人影，又看看涌来的敌人。
她摸了摸怀里的图纸，那里藏着满洲里实验室的秘密。
火势噼啪作响，像在催命。
佳期！季衍之的手在她背上收紧，跟我走——
不。王佳期突然挣开他，从靴筒里抽出另一把短刀，我去解决周慕云。
你带洛副官对付狐九。她冲他笑了笑，发间的珠花在火光里碎成星子，记得等我。
季衍之的眼神骤紧，刚要开口，王佳期已转身冲进火场。
热浪裹着浓烟扑来，她的睫毛被烤得发疼，却听见周慕云的笑声越来越近。
王小姐——那声音像毒蛇吐信，这火，够不够给你饯行？
王佳期握紧短刀，迎着火光往前跑。
她听见身后传来季衍之的嘶吼，混着枪声和喊杀声，像涨潮的浪。
而在更深处，火势正舔着最后一道引线，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某种倒计时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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