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期在妆台前坐了整整一夜。
烛芯爆了三次,最后一次炸响时,她盯着铜镜里泛青的眼尾,终于攥紧了帕子。
窗纸透进的天光还是灰的,她却听见院外传来张妈掀门帘的动静——那是每日卯时送参汤的时辰。
小姐今日起得早?张妈端着青瓷碗跨进来,热气裹着药香漫开,大夫昨儿说您受了风,这参汤得趁热
王佳期突然按住太阳穴踉跄两步,帕子从指间滑落。
她额角的冷汗是真的——玉儿已经失踪七个时辰,她后半夜数过三十八次更漏,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头...疼得要裂开。她扶着妆台喘气,指尖在台脚的暗格里抠了抠,那是藏手术刀的地方。
张妈慌了神,汤碗险些落地:我这就去请医官!
医官的药箱打开时,王佳期正蜷在锦被里发抖。
老医官花白的胡子扫过她手腕,搭脉的手指突然顿住:小姐这脉象...怕是风邪入脑。他转身翻药箱,铜锁咔嗒一声,王佳期的目光立刻黏在那罐白色药粉上——麻醉散,她上月给伤兵处理腐肉时用过,闻半钱就能昏睡三个时辰。
劳烦先生开两副安神的方子。她声音发虚,指尖悄悄勾住床帏穗子。
老医官背对着她翻找药材,药箱盖敞开着。
王佳期数到第三声咳嗽,突然抬手打翻了床头的茶盏。
哎哟!张妈弯腰去捡碎片,王佳期借势侧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药箱——药粉罐的瓷盖有些紧,她指甲缝里渗了血才掀开,抓了两大把塞进袖中。
小姐仔细!老医官转身时,她已重新缩进被子,睫毛颤得像受了惊的蝶:对不住...手没力气。
医官走后,王佳期含着麻醉粉咽了口唾沫。
苦味在喉间漫开时,她望着梁上的蛛网笑了——张妈守在门外,守卫在院角打更,等他们发现她昏迷,至少要到未时三刻。
月上梢头时,她裹着夜行衣翻出后墙。
青砖硌得膝盖生疼,她却跑得比风还快——城郊废弃的染坊仓库,是她和玉儿十岁那年玩捉迷藏时定下的暗号:若遇危险,就去老槐树下的破仓库。
仓库木门上的铜锁已经被撬。
王佳期摸出手术刀抵在唇边,门缝里漏出的风裹着铁锈味。
她踮脚溜进去,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正照见角落蜷缩的身影——豆青色的丫鬟裙,发辫上还坠着她昨日送的茉莉香包。
玉儿!她扑过去,膝盖撞在碎砖上也不觉得疼。
小丫鬟的脸肿得像发面馍,左脸颊有道血痕,深可见骨。
王佳期颤抖着摸她颈侧,脉搏还在跳,只是弱得像游丝。
她扯开玉儿的衣领,见锁骨处有块青紫色的淤痕——是迷香的印记。
小姐...玉儿的睫毛动了动,血沫从嘴角渗出来,他们...在药铺等我...说知道你给少帅送信...
王佳期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上月让玉儿把虎啸帮的账本抄本塞进糖葫芦里,混在给守城兵的点心筐里送出去——原来从那时起,陆天佑的人就盯着她们了。
嘘,别说话。她从怀里掏出银针包,酒精棉在火折子上烤过,我给你扎人中。银针入穴的瞬间,玉儿猛地呛咳起来,眼泪混着血珠往下掉:纸条...他们抢纸条时...我吞了半张...写着...写着青河镇火油是...
仓库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王佳期反手将手术刀抵在喉间,转身便见月光里立着道黑影——狐九的短刀在身侧垂着,刀鞘上的云纹泛着冷光。
你不该来。他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夜色,陆大人今晚在醉仙楼摆宴,要当众宣布你我婚期。
王佳期背起玉儿,她的分量轻得让人心惊:我不来,她会死。
狐九的手指在刀鞘上顿了顿,突然伸手接过玉儿。
他的体温透过粗布短打传来,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跟我走,西墙有狗洞。
王佳期跟着他猫腰钻进灌木丛时,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戌时三刻,正是陆天佑设宴的时辰。
她摸了摸袖中还未干的血渍,突然笑了:狐九,你说陆天佑要是知道,他的新娘带着虎啸帮的秘密去赴宴,会是什么表情?
狐九没说话,却加快了脚步。
等他把玉儿塞进别院的狗洞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王佳期给玉儿灌了半盏参汤,看她重新闭上眼,这才冲进浴室。
热水浇在身上时,她盯着镜中泛红的眼尾——必须赶在陆天佑来之前,把所有痕迹都洗掉。
换好月白缎面旗袍时,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王佳期的手在盘扣上顿住——那是陆天佑的乌骓马,马蹄铁镶着银边,踩在青石板上叮叮响。
王小姐。陆天佑的声音像浸了蜜,推开门时,他手里还提着个锦盒,听说你昨夜不太安生?
王佳期转身,鬓边的珍珠簪子在晨光里闪了闪。
她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对翡翠耳环——正是前日她在珠宝行多看了两眼的款式。许是白日里看账本累着了。她指尖抚过耳环,语气甜得像糖,倒是劳烦陆大人挂心。
陆天佑的目光在她颈侧扫过——那里有块淡青的淤痕,是背玉儿时撞在门框上的。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尾的细纹都堆起来:今日的宴,我备了三十年的女儿红。他替她戴上耳环,指腹擦过她耳垂,佳期,你可要多喝两杯。
王佳期望着铜镜里两人的影子,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陆天佑的手一僵,却听她轻声道:陆大人准备的喜酒,我自然要喝个痛快。
院外传来仆役的通报声:醉仙楼的花匠到了,说要布置喜宴的红绸。
陆天佑松开手,整理着袖扣往外走。
王佳期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裙底藏着的手术刀——刀鞘上,还粘着半块玉儿的血渍。
此时城南郊野,季衍之正蹲在山洞里。
火把的光映在火油桶上,他用军刀刮开桶底的漆,露出的编号让他瞳孔微缩——大日本帝国陆军造兵厂,这行小字在火光里像条毒蛇。
替换成普通燃料。他转头对身后的赤焰队员打手势,留三桶真货,埋定时引信。
队员们迅速行动,油桶碰撞的闷响在山洞里回荡。
季衍之摸出怀表看了眼,指针指向七点十五分——三日后的这个时辰,日军的补给线就会变成一条火龙。
他最后在洞壁上按了枚龙形徽章,青铜的冷意透过掌心传来。
这是龙骧军的标记,等陆天佑发现时,足够让他气疯。
撤。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扫过洞外渐亮的天色,今晚,该有些热闹看了。
而此刻的醉仙楼里,红绸已经挂满了雕花木窗。
陆天佑站在二楼栏杆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贺客,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张染血的纸条——上面是王佳期的字迹,写着青河镇火油。
他转头对身后的手下笑了:去把醒酒汤热上,我们的新娘,怕是要醉得厉害。
楼下突然传来唢呐声,王佳期的马车正缓缓驶来。
她掀开车帘时,阳光落在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天佑望着那抹月白色身影,突然想起昨夜在仓库外捡到的茉莉香包——香包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佳字。
吉时到——
赞礼官的声音响起时,王佳期已经扶着玉儿的手走上台阶。
她望着陆天佑递来的酒杯,指尖在袖中攥紧了手术刀。
这杯酒,她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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