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撞破檐角铜铃,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
王佳期扶着玉儿的手踏上醉仙楼台阶时,月白缎裙扫过朱红门槛,裙底藏着的手术刀硌得大腿生疼——那是昨夜玉儿替她挡下刺客短刀时,溅在刀鞘上的血渍,此刻已凝成暗红的痂。
陆天佑立在二楼栏杆后,金丝眼镜片反着光,将她的身影切得支离破碎。
他端起的酒盏在风中晃了晃,琥珀色酒液泼在雕花栏杆上,像一滴未干的血:今日佳期小姐芳华绝代,不如即兴献舞如何?
王佳期抬眼望他,眼尾的胭脂被风揉开一线,倒像是含了泪:妾身自小最怕踩坏绣鞋,倒是跟着厨娘学了手笨功夫。她转身对候在廊下的仆役颔首,去把厨房备的桂花糯米藕端来,就说我要为诸位大人添个热菜。
厅内响起几阵轻笑。
陆天佑的指节在栏杆上敲了敲,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垂落的发尾——那里别着朵半开的茉莉,是方才玉儿替她簪的,沾着晨露的花瓣上,还留着绣娘歪歪扭扭刺的佳字。
好。他忽然笑出声,声线像浸了蜜的钢丝,我倒要尝尝,王小姐的手艺是不是和模样一般精巧。
糯米的甜香裹着桂花香涌进包厢时,王佳期正用银匙替陆天佑盛汤。
瓷勺碰在青釉碗沿,发出清响,惊得他抬了抬眼。
她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将眼底的冷意遮得严严实实:陆大人尝尝看,这藕芯塞的是去年收的新糯米,熬汤时加了三盏女儿红。
陆天佑接过碗,指尖触到她递来的银匙。
匙柄上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卡着半粒干桂花——和他昨夜在仓库外捡到的茉莉香包,用的是同一种绣线。
他喝了口汤,甜香在喉间漫开,眉梢却越挑越高:好手艺。
王佳期替他续汤时,袖中磁铁贴着掌心发烫。
她抬眼望了望悬在梁上的自鸣钟,指针正指向八点十七分——这是她和林素娥约好的暗号,屏风后那盏鎏金香炉里,藏着能溶解蜡封的药水。
妾身去净手。她扶着玉儿的手起身,裙裾扫过陆天佑的靴面,劳烦陆大人替我看会儿汤,莫要凉了。
屏风后檀香萦绕。
王佳期解下珍珠耳坠搁在妆奁上,镜子里映出她颈侧那道淡青淤痕——是昨夜背玉儿撞在门框上的。
她转身时撞翻了脂粉盒,香粉簌簌落在地上,却正好盖住了她蹲下身的动作。
陆天佑的墨绿缎面马褂挂在屏风钩子上,袖口内侧的铜扣闪着光。
王佳期摸出磁铁按上去,密码本封皮的凸起隔着布料硌得她指尖发疼。
她数着心跳默数到三十,直到听见外间传来巡丁的脚步声,才迅速直起身子,将磁铁塞进发髻里。
再回到席上时,陆天佑正举着她的耳坠端详。
珠串在他指间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这珠子成色倒好,就是线松了。他将耳坠替她戴上,指腹擦过她耳垂,方才巡城营来报,城南火油库炸了。
王佳期的手顿在汤碗上。
她抬头时正撞进他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好好的火油库怎会炸?
许是走水。陆天佑端起酒盏与她相碰,不过巧得很——他忽然倾身凑近,温热的酒气喷在她耳畔,炸的是我前日刚从日本商社订的补给。
外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狐九掀开门帘进来时,玄色劲装沾着星点泥渍,腰间短刀的鞘口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护城河爬上来。
他扫了眼满桌杯盘,目光落在王佳期鬓角的磁铁上,喉结动了动:火是从地下引的,定时引信。
陆天佑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王佳期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王明理送的陪嫁,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王小姐说自己不懂这些,可这镯子......他突然笑了,倒和龙骧军少帅送给青河镇老妇人的那对,是同一块玉料雕的。
王佳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端起酒盏的手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陆大人说笑了,民女哪识得什么少帅。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倒是方才听巡丁说,城门要封?
封三个时辰。陆天佑挥了挥手,狐九立刻退了出去。
他替她夹了块藕,雪白的藕段在瓷盘里泛着光,王小姐且安心用饭,等查清楚了......他顿了顿,我亲自送你回别院。
月上柳梢时,宴会终于散了。
王佳期裹着大氅上马车时,夜风卷着焦糊味灌进来——城南方向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像朵烧不化的晚霞。
马车刚转过街角,前头突然传来马嘶声,另一辆黑檀木马车横在路中央,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季衍之冷白的下颌。
上车。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火油库炸了,陆天佑的补给线断了,但周慕云的人...
王佳期掀开车帘的手在发抖。
她坐进车厢时,正撞进他带着硝烟味的目光里。
车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梆子声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将夜色割得支离破碎。
季衍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桂花香裹着温热的糯米香涌出来:你做的藕,我让洛槿年端走了半盆。
王佳期的指尖触到油纸包上的温度,心跳突然快得像擂鼓。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时,她望着车外渐远的灯火,听见季衍之低低的声音:明日天亮前,我要看到陆天佑的密码本。
风卷着车帘拍在她脸上,她摸出发髻里的磁铁,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骨头。
远处传来巡城营的号角声,悠长而凄厉,像根针,扎破了这夜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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