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政惊朝堂

换源:

  翌日申时三刻,藏书阁的老梅正开得热烈。韩子都抱着补录的《齐民要术》穿过月洞门,袖口的墨香混着梅香,在暮春的风里浮动。

三皇子李承煜负手立在梅树下,月白蟒纹袍角被风掀起,腰间螭纹玉带坠着的伽楠香串轻轻晃动。

“西斋的书格,该透透气了。”韩子都将书递上,指尖触到书页间夹着的素笺——那是他昨夜写就的盐铁策论,字迹未干,透着松烟墨的清苦。

李承煜挑眉接过,展开素笺的瞬间,目光骤然凝住。纸上“官山海以量制,藏富源于民生”十二字力透纸背,下面洋洋洒洒数千言,分“定盐额、设转输、用商吏、严监察”四策,竟将盐政革新之法写得条理分明,针砭时弊。

“为何不署你的名字?”李承煜指尖摩挲着纸页,忽然抬眸,“你明明有治国之才,为何偏要躲在阴影里?”

韩子都垂眸避开那道锋芒,望着梅枝在青砖上投下的碎影:“殿下可知,藏书阁的古卷若骤然见光,反而会被虫蛀。”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落花,“子都出身微寒,骤然显露锋芒,恐招忌恨。这策论...还请殿下以个人名义献给陛下。”

李承煜愕然,随即冷笑:“你怕成为众矢之的?”

“非是怕,而是时机未到。”韩子都抬头,琥珀色瞳孔映着将落的夕阳,“盐铁之政盘根错节,殿下初涉朝堂,需借这策论立威。待殿下站稳脚跟,子都自会寻机崭露。”

李承煜盯着少年清瘦的脸,忽觉眼前人虽身着粗布麻衣,却似握棋的谋士,每一步都算得极深。他沉默片刻,将素笺折好收入袖中:“也罢。”

三日后,御书房内。皇帝握着李承煜献上的策论,龙目大盛:“此策深得《管子》精髓,又贴合当下弊政!”他转头看向阶下的三皇子,忽然朗笑,“承煜,朕封你为盐铁署少卿,总领东南盐政革新。”

消息传入朝堂,如巨石投湖。早朝之上,太子李承乾捏着奏报的指尖泛白,六皇子、七皇子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扫向阶下的李承煜。户部尚书崔琰更是面色铁青——这盐铁署本是他管辖范围,如今却被个十二岁的皇子分去实权。

“陛下,三皇子年纪尚轻,恐难担此重任!”左相出列谏言。

皇帝却摆了摆手:“朕意已决。承煜,你且说说,这策论从何而来?”

李承煜垂眸,想起韩子都在藏书阁说的“潜龙勿用”,拱手道:“回父皇,此乃儿臣通读《盐铁论》《齐民要术》所悟。”

退朝后,李承煜直奔国子监,在西斋找到正在抄书的韩子都:“父皇赞我‘有治国之才’,却不知真正的才子在此。”他忽然按住少年的肩,“再过一月便是春闱乡试,你随我入朝吧。凭你的才学,何需躲在书斋里抄书?”

韩子都停下笔,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枕前的《阴符经》被风吹开,“待时而动”四字映入眼帘。他想起八年前雪夜的狐裘,想起藏书阁的墨香,终于轻轻颔首:“也好。”

李承煜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方青铜镇纸——正是那日隔开周陆之争的物件,递到韩子都手中:“此镇纸名为‘潜龙’,今日便送与你。记住,潜龙勿用,不是不用,是待时而飞。”

暮色漫过窗棂,韩子都握着镇纸,指尖触到龙纹凹凸的纹路。远处传来暮鼓声声,他忽然想起策论最后一句:“善治者,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或许,属于他的风雨,就要来了。

韩子都站在藏书阁前,望着王允之挥汗如雨地演练刀法。少年虎头虎脑的模样与平日扛米时别无二致,却在提刀的瞬间,周身透出一股憨直的英气。

“子都!”刘大娘端着食盒穿过长廊,鬓角的白发被风扬起,“今日新蒸了粟米糕,你们尝尝。”

王允之立刻收刀,咧嘴笑道:“还是刘娘疼我!读书太费脑子,还是舞刀弄枪痛快。”

刘大娘瞪他一眼:“就知道耍蛮力!昨日你抄《孝经》漏了三行,刘祭酒都告诉我了。”

王允之挠了挠头,耳尖泛红:“那字儿爬在纸上像蚂蚁,我实在看不进去...子都教我的《孙子兵法》倒能背几段!”

韩子都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底压着的草纸——是王允之歪歪扭扭的习字,“武”字的斜钩拖得老长,倒像杆长枪。

“明日随我去膳房帮忙吧。”刘大娘叹着气,从袖中摸出枚铜钱塞给王允之,“但凡是块读书的料,也不至于...你这孩子,日后总得寻条出路。”

王允之攥着铜钱嘿嘿笑:“出路我早想好了!前日见国子监的护卫演武,那身盔甲亮得能照见人!等我练熟了太祖长拳,说不定能当御前侍卫。”

话音未落,刘祭酒的拐杖声从身后传来。老人盯着王允之握刀的手,忽然开口:“拳术倒是其次,你这臂力...可曾试过石锁?”

王允之挠头:“上月扛过二百斤的粮袋,算吗?”

刘祭酒捋着胡须上下打量他,目光停在少年宽厚的肩膀上:“明日申时去演武场,搬套三百斤的石锁来。”

韩子都微微一怔,与刘大娘对视一眼。老人眼中闪过的精光,竟与那日在西斋谈论盐铁时如出一辙。

次日,演武场的青石地上落满梅花瓣。王允之赤着上身,额角青筋暴起,正抱着石锁深蹲。三百斤的重物在他臂弯里竟似无物,起落间尘土飞扬,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好气力!”刘祭酒击节赞叹,“太祖朝的武状元,不过如此。”

王允之喘着粗气放下石锁,背心的汗水将粗麻短打浸透:“祭酒这话当真?我真能考武状元?”

老人从袖中抽出卷《六韬》,书页间夹着泛黄的武经总要:“武举不独考膂力,亦考兵法韬略。你每日卯时来藏书阁,我教你排兵布阵之法。”

王允之瞪大双眼,看看刘祭酒,又看看韩子都,忽然搓着手笑起来:“敢情我这脑子是生错了地方!子都读经史,我学兵法,日后咱们一文一武,准能在朝堂上闯出个名堂!”

韩子都望着演武场上跳跃的光斑,想起昨夜在西斋补录的《盐铁论》批注。王允之的刀光与李承煜的蟒纹锦袍在眼前重叠,忽然意识到,这国子监的角落早已不是避世的书斋,而是暗潮涌动的棋盘。

刘祭酒将《六韬》塞进王允之手中,拐杖重重敲击地面:“记住,武人亦需读圣贤书。当年岳飞岳武穆,可曾一日放下《春秋》?”

王允之郑重其事地抱拳,粗粝的掌心擦过书页:“祭酒放心!我定当长进,将来做个像您这般有学问的大将军!”

暮鼓响起时,韩子都路过膳房,听见刘大娘正在叮嘱厨子:“王允之那孩子手劲大,明日多蒸些炊饼,别让他饿着...”

他摸出袖中李承煜送的“潜龙”镇纸,指尖抚过龙纹。远处传来王允之练习刀术的呼喝声,混着藏书阁的墨香,在晚风中织成一片奇妙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