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堡顶楼的风突然变了方向,裹挟着松脂味的晚风里,混进了若有若无的铁腥味。
艾琳的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炼金术之眼在瞳孔深处微微发烫——那是她的身体在本能预警。
是重装骑兵。雷恩的拇指重重碾过她手背上的茧,嗓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巡视时沾到的铁锈味,那是城墙上新加固的箭垛留下的痕迹。
三天前他们在锻造坊熬红了眼调试的火焰弩,此刻正整整齐齐码在东城墙的箭楼里,木匣上还沾着露西锤子敲过的印记。
艾琳踮脚望向东边的地平线。
暮色里,原本像被墨汁晕开的森林边缘,此刻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灰雾——是马蹄扬起的尘土。
她想起今早乔治抱着改良后的火油配方冲进实验室时的模样,少年的亚麻衬衫前襟全是墨渍,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艾琳大人!
只要温度控制在287度,这玩意儿能烧穿教会骑士的重甲!
去实验室。她突然拽住雷恩的手腕。
掌心的茧蹭过他短衫的粗麻布料,触感粗糙却踏实。
三天前他们还在为火油的凝固点争执,此刻那些装在陶瓮里的橙红色液体,正躺在城墙下的地窖里,每一道封泥都压着她亲手刻的炼金术阵。
雷恩没有多问,只是反手扣住她的手。
两人顺着木梯往下跑时,主堡的钟声还在余韵里震颤。
第七下钟声刚散,艾琳就听见下方传来索菲亚的大嗓门:小汤姆!
别光站着看,把那筐沙袋扛到西城墙去!老玛莎的麦饼香裹着焦香飘上来,混着露西锻造坊里传来的叮——一声脆响——那是她在给火焰弩的弹簧做最后调试。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漏出暖黄的光。
乔治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得飞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松鼠。
艾琳推开门时,正看见他踮脚去够高处的试剂架,浅褐色的卷发沾着不知道哪来的金粉,活像顶了团会动的蒲公英。艾琳大人!少年手忙脚乱转身,怀里的玻璃试管叮当作响,露西说火焰弩的发火装置可能有延迟,我重新测了
先看这个。艾琳扯下斗篷甩在椅背上,指尖划过实验台最里侧的木匣。
匣盖掀开的瞬间,金属冷光漫出来——那是改良后的破甲弹,弹身上的螺旋纹路在炼金术之眼下泛着幽蓝。
她拈起一枚,指甲轻轻叩了叩弹底的小孔:这里的导火线长度不对。
乔治立刻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弹体:我今早用秒表测过,燃烧时间是三秒——
三秒。艾琳打断他,指尖在小孔边缘划出一道细痕,但骑兵冲锋时,从拉弦到离膛是0.7秒,箭支飞行到目标需要1.2秒,这时候导火线只剩1.1秒。她抬头时,眼尾的煤灰被汗水晕开,像抹浅淡的墨,教会的骑士盾墙会在箭支命中前0.5秒举起盾牌,1.1秒的燃烧时间,不够烧穿三层精钢。
乔治的脸唰地白了。
他抓起桌上的秒表就往火盆跑,火盆里还煨着半块木炭。我这就重新调火药配比!他转身时撞翻了烧杯,深紫色的试液溅在地板上,滋滋冒着青烟——那是他新配的防腐蚀剂。
等等。露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锻造师的皮围裙上全是黑灰,发辫里还夹着铁屑,手里拎着柄还在发烫的小锤,用我新打的铜制导火线。她把锤子往桌上一搁,金属与木桌碰撞出清脆的响,今早试打时,铜丝在火焰里的燃烧速度比棉线快0.3秒。
艾琳眼睛一亮。
她接过露西递来的铜丝,炼金术之眼瞬间展开——细如发丝的铜线上,均匀分布着肉眼难见的凹槽。你刻了螺旋纹?
铁匠的直觉。露西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就像咱们打刀时要开血槽,导火线也得让火焰跑快点。她弯腰捡起乔治撞翻的烧杯,指尖在试液里蘸了蘸,这玩意儿防腐蚀?
正好,我新做的弹簧还没涂防护层。
实验室里的气氛突然活泛起来。
乔治举着秒表在火盆边跑前跑后,露西用试液给铜丝镀膜,艾琳则坐在长桌前,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写着公式。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锻造坊的火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的笔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那是他们用三个通宵写满的改良方案,每一页都沾着咖啡渍和火油印。
与此同时,雷恩正沿着西城墙往南走。
马克的巡逻队刚从拐角转过来,铠甲相撞的轻响在暮色里格外清晰。领主大人。巡逻队长单膝点地,剑柄上的暗影家徽在火把下泛着冷光,东城墙的拒马桩加固完毕,西城墙的箭垛补了三层牛皮,南城门的陷阱...
南城门的陷阱不够。雷恩打断他,靴跟碾过地上的碎石。
他记得三天前和艾琳查探地形时,南门外的缓坡上有片野蔷薇丛——那是天然的隐蔽点。让樵夫队把蔷薇丛全砍了,堆在陷阱前当路障。他摸出腰间的银哨吹了声短音,远处立刻跑来两个士兵,去马厩牵我的黑风,我要亲自查看南门外的地形。
马克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他太清楚这位领主的脾气——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说过,暗影领主在战场上从不会让士兵走自己没踩过的路。
此刻月光爬上城墙,照得雷恩的侧脸像块淬过冷的钢,只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艾琳刚才塞给他的帕子,绣着暗影家徽的边角被揉得发皱,却带着淡淡的药香。
领地广场的灯火渐次亮起时,艾琳终于直起腰。
她的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泛着青白,却在看到实验台上整整齐齐码好的改良破甲弹时,弯起了嘴角。
乔治正趴在长凳上补觉,卷发沾着铜屑,露西则蹲在角落给最后一批导火线镀膜,围裙上的黑灰被试液染成了紫色,像片开败的薰衣草。
该去看看居民了。她轻声说。
露西抬头冲她比了个拇指,乔治在睡梦里嘟囔了句287度,翻了个身又睡沉了。
艾琳把斗篷重新披上,指尖触到内侧暗袋里的玻璃小瓶——那是给雷恩的防护药剂,刚才在实验室配好的,瓶颈封着她亲手画的六芒星阵。
走出实验室时,晚风里飘来烤麦饼的甜香。
老玛莎的摊子还支在城墙下,索菲亚正帮她收着空筐,蓝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艾琳大人!小汤姆从沙袋堆后钻出来,怀里还抱着半块麦饼,等打退教会,我能去您的实验室当学徒吗?他的脸被火把映得通红,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艾琳蹲下来,帮他擦掉脸上的麦饼屑:等打赢了,我亲自教你配火油。小汤姆欢呼着跑开,撞得沙袋堆簌簌作响。
她转身时,正看见雷恩从南城门方向走来,黑风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他的短衫上沾着草屑,发梢还挂着片野蔷薇的花瓣,却在看见她时,脚步明显顿了顿。
南门外的陷阱加了三层。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蔷薇丛堆成的路障能拖延骑兵半刻钟。
艾琳把暗袋里的玻璃小瓶递过去:防护药剂,能让士兵的皮甲抗火半小时。她的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想起顶楼时他说的他们在等希望,突然就笑了,乔治说这玩意儿像魔法,露西说像巫术——但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炼金术。
雷恩低头看了眼小瓶,又抬头看她。
月光落在他的眉峰上,把那抹冷硬的轮廓柔成了水。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夜鸟。
艾琳数着那声音,第七下余音未散时,她听见城墙外的马蹄声更近了,像密集的鼓点,正一下下叩着人心。
去塔楼。雷恩突然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艾琳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掌心还留着白天握试管的温度,突然就想起顶楼时下方的灯火,像片不会熄灭的星海。
她伸手握住,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朝着领地中心那座最高的塔楼走去。
塔楼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风卷着松脂味和铁腥味扑过来,艾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着城墙外渐近的马蹄声,在夜色里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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