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元年八月十六日晚,东都传信,谯王李重福谋反身死。
十七日晨,临淄王借看病由头,特命飞骑带御医马不停蹄直奔杨璬而来。
两个消息实际更先到达李时手中,不由让她更厌恶李重福这个庶长兄,直言:“蠢材,除了父皇长子的名头,他还有哪一点比得过相王父子!”
“殿下息怒,当务之急只怕咱们的马跑不过战马。”
“自然是跑不过的,我倒是想先问问你,关于黄台瓜辞,驸马背后还做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百姓又念起了章怀太子的好,还有……”
“还有那些兄弟阋墙,母子相杀的过往,都在等着看,我们这几个先皇血脉的下场,是吗?”
“皇叔固然在意名声,可是茂儿的身份太过特殊,现在他作为父皇唯一的儿子,今上还会念着亲情放他一马吗?”
“这个……属下不知。”
“殿下想知道吗?”
“是啊,本宫想知道。”
“那我们回长安?可殿下这一去是想请罪,还是求情呢?”
“我是在想……李重福干不成的大事,我能不能成。”
“殿下!”
“我的阿弟本来就是正统,本宫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还有慎交,他本该是将相之才,我不甘心啊!就算我明明知道来不及,无论怎么筹谋我都来不及保他皇位,可我至少想让他活着。”
“那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回去,去求姑姑。”
“不就是镇国长公主把温王拉下马的,她会帮咱们吗?”
“茂儿对于新帝父子的确是个后患,但姑姑如果想走得更远,终有一天会需要茂儿这个跳板,现在也唯有姑姑能够保下他了。”
“更远的意思是……”
“嘘~~~”
“咱们要是回去了,驸马怎么办?”
“咱们虽追不上飞骑营,回长安却要近很多,万不得已哪怕现身告罪总有办法把驸马摘出去。”
归心催得马蹄疾,李时一路盘算着,要怎么洗刷小弟与李重福的干系,再有就是要扩大杨璬之前铺就的声势,若李旦执意为难,纵死也要给他泼上一盆洗不清的脏水,王座之争永无尽头,只盼有一天用她枯骨做檄文,大仇得报。
不日杨璬,原本已经做好了李时晚归的准备,得知变故,当即叫来杨文岚布署道。
“岚哥,按照路程张家男丁现在该到哪儿了?”
“上命发配兰州,按犯人这五劳七伤的脚程应该是过了凤翔。”
“那你立刻传信给公主,告诉她我快病死了,让她往陇州方向去追张氏长子,张济安。”
“你明明好好的,这样骗她回来能饶了你。”
“谁说我好好的,我马上就要病得下不来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咒上自己了?”
“本来预计李隆基这一手应该更晚些,偏偏有个不省心的谯王,至于我那夫人,若不是我以死相逼,她大概会为了温王孤注一掷。
而我对李隆基始终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把张家大朗弄回我身边最好,顺便也给了他公主的具体去向,咱前面唱母子相杀,后面再来一出公主救夫,我妻有情有义的名声传出去,新皇又怎好苛责。”
“你这是要借殿下的手捞张家大朗啰?”
“是啊,济安的医术虽不及他父,可对我来说续命足矣,只要公主坚持留下他,再让家里人使使劲儿,新皇会给杨家一个薄面的。”
“可临淄王送来的御医只怕不好糊弄。”
“谁敢糊弄临淄王殿下啊,若来的是他手下的高公公,更是个糊弄不过去的。”
“咱们多用银子也不成吗?”
“那要给多少钱才能让岚哥买了我呢?”
“你真是急死我了!”
“急什么,真大病一场不就是了。”
“是个屁!况且也不是说病就能病的呀!”
“可以的,只要一钱细辛就成。”
“不行,是药三分毒,你若再有个万一殿下非剐了我!”
“我问过张御医的,正常一钱二分才有微毒,我只用一钱不会有大碍。”
“你又哄我,没大碍需要寻张家大朗!”
“哎哟,岚哥你别吼我,我现在心慌得很。”
“难道已经背着我用药啦?”
“现在用药,我妻就真要回来收尸了,我的意思是,我怕时儿冲动,这般危势,削爵幽闭,横死暗牢,那一个我都承受不起,阿兄就成全我吧,若侥幸脱困,只当是这乡野村驿弄错了药。”
“按你这意思,不仅你自己要搭上半条命,温王也彻底没救了?”
“一个臭名昭著的李重福都能肖想王座,更何况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废帝,可我却还想尽尽人事。”
“你还想怎么给自己招灾?”
“你帮我给太平公主传一封信,务必谨慎。”
“怎么,这是想赌上全副身家啊?”
“岚哥放心,那位殿下想要的,杨家给不起,而我能给的与杨家无关。”
“前有狼后有虎,我听着也要慌死了!”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命吧,别看我父亲从头到尾把我当纨绔教养,心底里始终怕我步上祖父的后尘,他总说我和阿翁很像,尤其爱夫人这一点上,像了个十足。”
“义父虽未提过但我却早有耳闻,据说是显庆年间,老公爷与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因后宅私事生了龃龉,老公爷虽是好意,劝说友人不该宠妾灭妻,奈何那小妾胆大妄为,竟下毒害死了老国公。”
“可这段故事里的两个人,都不是我所知的祖父与慕容将军,慕容老将军死得并不光彩,但他的儿子却敢上书为他请功,各种的追封厚待,我杨家都默不作声,义兄觉得是为什么?”
“所以到底为何?”
“因为我祖父并非死于后宅纠纷,杀他的也非慕容家美妾,而正是慕容宝节本人。”
“慕容将军虽官高于老公爷,家世爵禄却大大不如,能为了什么如此冒险呢?”
“密谋倒武。”
“若是如此杨家的确是一大良助,可惜老公爷不从?也对,杨氏毕竟是武后的外家,没道理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其实我家与圣后并不如想象的那样亲近,早年武后母女落魄时,杨家最亲这两房也并未给过好脸色,后来种种也不过是小心迎合。”
“那又是为什么不肯合作?”
“因为我祖父早已看透这事儿成不了,只有他一命方能让他们悬崖勒马。”
“杀人之事迅速败露,参与者不得不与杨家达成交易,将慕容宝节推了出来,编了一出红颜祸水争风大戏,唯独我祖母不能认,跪了几天几夜,才求得一张赐死慕容宝节的圣旨。”
“所以当年的参与者中有李氏皇族,因此在后世皇家眼中,慕容宝节依然是个英雄。”
“那武后呢,当时的武后知道吗?”
“若非两边都承情,后来武李风波不断,杨家凭何屹立不倒。”
“事上者无不如临探渊,何来什么真正的安稳。”
“可你不同,你还年轻。”
“没有什么不同,断尾求生罢了,这么做不仅为了我妻,还是我与堂叔之间早有的默契。”
“杨家人现在也想你死?”
“观王一脉自前隋始,无论官职大小,皆以袭爵者为宗长,我若不能近上,让路是迟早的事,唯有确认我不能久掌其家,那两方才能利益相当。”
“你这么做,洄儿将来要怎么办?”
“这就是杨家的一大好处,纵然将来洄儿无法袭爵,但堂叔一定不会亏待他,以他的出身,一门好的亲事不在话下,我也惟愿他富贵平安一生。”
“你难道真没想过再寻一条出路?”
“怎会没有,我让你送的信不就是另一条路,这也是家族在我身上下的赌注,未见分晓,我怎能轻易送死。”
“此次李隆基让人直接杀了你岂不干净?”
“杀了我周良生就会直接到太平公主手上,民间对相王夺位不是没有看法,谋反和平叛的区别,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足以颠覆皇权,这也就是长公主需要保全温王的道理了。”
“那你的信就是把人都交出去了?”
“这么早就表明态度,那我不是找死,温王存在的意义,稍加利诱即可。”
“我以前从未怀疑过你的聪慧,却也时常觉得你太闲散了些,今日看来你这宗子还真不是白来的。”
“袭爵说得好听是恩荫,也是家族累世的担子交予一人,谈何容易。”
“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皇权险恶,今后无论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自有道理,岚哥听我的就好。”
“好,从今后你说什么我都照办。”
直至前方密报,飞骑营距离驿站还有两日路程,杨璬开始服药。
不过半晌,他的脸色便有些苍白,杨文岚忙让他先躺躺,却被老仆袁焕制止道:“阿岚君莫再添乱,这会儿别说是躺,就是坐着也要把后背挺直啰。”
杨璬缓缓扯出一丝浅笑,呼吸微促道:“岚哥别介意,袁翁脾气急,我这心口现在撞钟擂鼓一般,若是躺下就更容易憋气了。”
“这要闹到什么时候去,两天两夜都不睡了?”
“等药劲儿缓一缓,也就能睡一会儿了。”
“拖到御医来了,寻常用药清心安神,我若睡过去了,许多事就要麻烦岚哥了。”
“呸呸呸,睡了就睡了,提什么过去了,没个忌讳,咱派去接应的人一定会找到张济安,我也相信公主她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时儿她……我……”
在杨璬晕过去的同时,奉命押解犯人的差役也在漫山遍野搜寻张家长子,这个从小锦绣丛中长大的儿郎,难以忍受流放之苦,竟起了偷跑的心思,然而慌不择路,回首已经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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