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袭来,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护住叶小萱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那具身躯已化作钢铁浇筑的雕像。
在他坚实的臂弯之后,叶小萱紧咬着下唇,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盯着祁同伟额角那道淌血的伤口和肩章上迅速洇开的暗红。
混乱的声浪、挥舞的凶器、狰狞的面孔……
仿佛都在这瞬间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这道用身体为她挡住一切风暴的藏青屏障。那屏障上沾染的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冰冷的心尖。
远处工地入口的土坡上,一辆毫不起眼的破旧面包车静静停着。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车内,侯亮平透过廉价的望远镜,死死盯着基坑边缘那片混乱的中心。
当他清晰地看到祁同伟额角淌下的鲜血,看到叶小萱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惊恐脸庞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快意和毒焰燃烧的扭曲笑容,猛地在他那张因兴奋而痉挛的脸上绽开!
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深深抠进了面包车破旧座椅的海绵里,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兴奋地摩擦着獠牙。
望远镜的视野里,祁同伟的藏蓝警服像一块固执的礁石,任凭人潮如何冲击拍打,始终死死地护住身后的叶小萱。
那抹刺目的血红,非但没有让侯亮平感到丝毫阻滞,反而像往烈火上泼了一桶滚油。
“不够……还不够!”
侯亮平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望远镜被他猛地攥紧,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混乱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宏伟那张因暴戾而扭曲的横肉脸。
“李宏伟!”
侯亮平对着早已接通的手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淬着疯狂的毒汁,“你他妈死人吗?!给我冲上去!砸!给我砸开祁同伟!把那个姓叶的贱人拖出来!快——!”
生生大厦工地那场人为掀起的血色风暴,裹挟着尘土、嚎叫和冰冷的血腥气,被警笛的尖啸粗暴地撕裂、驱散。
混乱的漩涡中心,祁同伟额角那道蜿蜒而下的暗红血迹,叶小萱那张在藏蓝警服庇护下依旧失色的脸,如同最滚烫的烙印,深深灼在侯亮平的视网膜上。
他蜷缩在破旧面包车布满油污的后座,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剧烈摇晃,额角看守所留下的暗紫色伤口阵阵抽痛,混合着一种病态的、近乎高潮的战栗。
望远镜廉价塑料外壳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掌心,望远镜里最后定格的画面——
祁同伟染血的警服,叶小萱惊恐的眼神,还有李宏伟那混在人群里、因疯狂挥舞棍棒而扭曲变形的脸——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闪回。
快意如同毒汁注入血管,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烧灼五脏六腑的空虚和暴戾吞噬。
不够!远远不够!祁同伟只是擦破了皮!叶小萱只是受了惊吓!这点代价,如何能填平他侯亮平被彻底碾碎在泥泞里的尊严和人生?!
“废物!李宏伟这个没脑子的蠢猪!”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诅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面包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剧烈颠簸,将他狠狠甩向布满裂缝的车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却浑然不觉。莽村那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
他需要更锋利、更毒、更隐秘的刀!一把能悄无声息刺入祁同伟心脏,将叶小萱彻底撕碎的刀!
塔寨!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幽绿磷火,瞬间占据了他被仇恨烧灼的脑海。
那个挂着“禁毒模范村”金灿灿牌匾的地方,
那个连省厅缉毒支队的精锐都曾铩羽而归的罪恶堡垒!
车轮卷起的尘土在车窗外形成一片昏黄的幕布,渐渐吞没了城市边缘稀疏的灯火。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簸。
两侧的田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黯淡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中带着一丝金属腥气的诡异混合气味,随着夜风一丝丝钻进车厢,钻进侯亮平的鼻腔。
塔寨近了。
面包车转过一个急弯,两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骤然撕裂前方的黑暗!
“站住!什么人?!停下——!”
一声粗粝、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厉喝,如同冰冷的铁钩,狠狠拽住了疾驰的面包车!车灯强光直射下,前方简陋的村口路障旁,赫然矗立着五六个精壮汉子!
他们穿着普通的汗衫或背心,手里却紧紧攥着明晃晃的砍刀、粗实的木棍,甚至还有一支黑洞洞的土制猎枪!几道强力手电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灯,毫不客气地穿透布满灰尘的前挡风玻璃,在侯亮平惨白扭曲的脸上来回扫射!
那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审视和一种野兽护食般的凶狠!
这哪里是村庄入口?分明是龙潭虎穴的关隘!
司机猛地一脚踩死刹车!破旧的面包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在土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堪堪停在距离路障不到两米的地方。
巨大的惯性让侯亮平的身体猛地前冲,额头“咚”一声撞在前座椅背上,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下,渗入眼角,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妈的找死啊?!”
路障旁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狼头纹身的壮汉,挥舞着手里的开山刀,骂骂咧咧地逼近驾驶室,“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敢闯塔寨,活腻歪了?!”
冰冷的汗珠顺着侯亮平的脊椎滑下。
他强行压下因剧痛和瞬间紧张而紊乱的呼吸,用袖子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污。不能慌!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亡命徒的狠戾,猛地摇下了副驾驶那扇沾满油泥的车窗。
他惨白、布满血污和尘垢的脸,连同额角那道狰狞绽开的、正汩汩淌血的伤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数道强光手电的聚焦之下!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孤注一掷的光芒。
“瞎了你们的狗眼!”侯亮平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却都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残存的威压,“看看老子是谁?!”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他脸上凝固了几秒。死寂,只有夜风穿过路旁枯草的呜咽。
“侯……侯局长?!”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狼头纹身壮汉,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僵,随即如同变脸般堆满了惊愕和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他猛地回头,朝着路障后面阴影里一个看似领头、穿着老旧夹克衫的精瘦汉子吼道:“东哥!是侯局长!放行!快放行!”
被称为“东哥”的精瘦汉子快步上前,
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侯亮平那张在血污和强光下显得格外可怖的脸,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挥手沉声道:“撤路障!是侯局长!快!”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沉重的木制路障被迅速挪开,挡路的壮汉们如同摩西分海般退到两旁,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切换成恭顺,甚至带着点讨好,纷纷低下头。
面包车引擎发出低吼,缓缓驶过村口。
侯亮平靠在破旧的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任由额角的血滴落在脏污的衣襟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侯局长?呵……这个早已被剥夺、被踩进泥里的名号,在这片被罪恶滋养的土地上,竟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余温。多么讽刺,又多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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