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局,前面就是塔寨。”
副驾驶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低声开口。
他是塔寨派来的引路人,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冰冷的机器,“东叔在等您。”
奥迪碾过坑洼的泥水路,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灯如同两柄惨白的光剑,猛地刺破前方沉甸甸的雨幕和黑暗。
光柱扫过之处,一座高大的石质牌坊在雨中显现轮廓。
牌坊正中,一块巨大的、金灿灿的铜质牌匾在车灯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禁毒模范村”!四个大字端方遒劲,透着一种近乎讽刺的威严。
然而,牌坊之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几个穿着军用雨衣的精壮汉子,如同从雨水泥泞中钻出的恶鬼,无声地矗立在路障旁。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脸颊和雨帽边缘不断淌下。
他们手中紧握的不是农具,而是沉重的钢管和强光手电!
当奥迪靠近,数道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瞬间穿透布满水痕的车窗,在侯亮平惨白扭曲的脸上反复扫射!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野兽守护巢穴般的凶狠,没有丝毫“模范村”应有的淳朴。
沉重的木制路障在一声低沉的号令下缓缓移开。
奥迪碾过湿漉漉、布满车辙印的石板路,驶入塔寨村腹地。
车灯照亮的两侧,大部分房屋都隐没在浓重的黑暗和雨幕中,门窗紧闭,死寂无声。唯有少数几栋深宅大院的高墙之后,隐约透出昏黄的光晕,如同巨兽在黑暗中睁开的、充满秘密的眼睛。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挥发后的甜腻气味,在潮湿的雨夜中变得更加浓重粘稠,像一张无形的、带着毒素的蛛网,悄然笼罩下来。
车子最终在一座鹤立鸡群般的欧式别墅前停下。
巨大的铁艺门无声滑开。别墅主体灯火通明,在雨夜中如同一座漂浮的金山,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内部奢华的水晶吊灯光芒。与周围低矮破败的农舍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别墅宽阔的雨檐下,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撑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雨伞。
伞面微微前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同雨夜里一棵孤峭的寒松。
奥迪车门打开,侯亮平躬身下车。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混合着额角伤口渗出的细微血丝,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他毫不在意,踏着门前昂贵大理石地砖上汇集的冰冷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溅起的泥点毫不客气地沾染上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伞沿缓缓抬起。
林耀东的脸暴露在水晶吊灯透过雨檐漫射下来的、有些朦胧的光线下。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被雨水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后面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寒意。他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想勾勒出一个礼节性的弧度,最终却只形成一个冰冷而疏离的平面。
“侯局长,”林耀东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淅沥的雨声,带着一种奇特的、丝绸包裹刀刃般的质感,“雨夜来访,辛苦了。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掠过侯亮平额角那道狰狞的暗紫色疤痕,掠过他眼中布满的血丝和深陷的眼窝,掠过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焦躁与暴戾,最后落在他沾满泥污的鞋面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衡量物品价值的漠然。
“托东叔的福,暂时还死不了。”
侯亮平咧开嘴,扯出一个同样冰冷的、带着浓重自嘲和怨毒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不再客套,一步跨入干燥温暖的雨檐下,昂贵的羊绒地毯瞬间吸干了鞋底的水渍,发出轻微的“噗”声。一股混合着名贵熏香、雪茄烟丝和某种更隐蔽、更刺鼻的化学药剂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林耀东收起伞,交给旁边如同影子般侍立的黑衣手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挑高近十米的奢华门厅,脚下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泼洒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墙上价值不菲的油画上。客厅中央,一组深棕色的顶级意大利真皮沙发围着一张巨大的水晶茶几。
茶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正氤氲着热气,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红木雪茄盒,里面整齐排列着粗壮的古巴雪茄。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林耀东在主位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而优雅,仿佛掌控一切的君王。他拿起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剪开一支雪茄的尾部,动作精准得如同外科手术。
“侯局长深夜冒雨而来,”
林耀东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想必不是为了品茶论雪茄。有何贵干?”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只留下两点幽深的寒芒。
侯亮平没有坐。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直直地站在林耀东面前,昂贵的真皮沙发就在身后,他却视若无睹。湿透的外套紧贴着身体,带来阵阵寒意,却压不住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毒火。
他盯着林耀东吐出的烟雾,那烟雾的形状扭曲变幻,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疯狂的计划。
“祁同伟!”
侯亮平的声音骤然拔高,嘶哑干裂,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还有那个姓叶的贱人!我要他们死!就在汉东!就在祁同伟自以为只手遮天的地方!”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冰冷的水晶茶几边缘,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烟雾后林耀东模糊的脸,“东叔!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捅破天、能要了公安厅长命的刀!”
客厅里死寂了一瞬。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林耀东缓缓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隔着青白的烟雾,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侯亮平:
“侯局长,”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你是在给我塔寨……下战书?还是要拉我林耀东……一起下地狱?”
他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深处,姿态放松,眼神却更加锐利:
“祁同伟是公安厅长,封疆大吏。动他?侯局长,你刚从号子里出来,脑子里的淤血……还没散干净吧?”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向侯亮平最痛的地方。
“淤血?”
侯亮平爆发出一阵扭曲的狂笑,笑声在奢华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疯狂,“老子脑子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祁同伟不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林耀东!就是你塔寨这金玉其外的毒窝!”他猛地直起身,手指几乎戳到林耀东的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
“你以为你的‘禁毒模范’招牌是免死金牌?
是祁同伟眼瞎还是你林耀东天真?!他是什么人?
那是条闻着血腥味就能追到阎王殿的恶狼!是缉毒支队那群废物能比的吗?生生大厦那点动静,他祁同伟的鼻子早就嗅过来了!等他腾出手,把你塔寨连根拔起的时候,你这栋金子堆的别墅,就是你林氏全族的活棺材!”
“砰!”
林耀东手中那支粗壮的古巴雪茄,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硬生生捏断!
燃烧的烟头和半截雪茄掉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瞬间烫出一个小小的焦痕,升起一缕刺鼻的青烟。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两个黑衣保镖,肌肉瞬间绷紧,手悄然按向腰间。林耀东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深潭,而是瞬间凝结成万载寒冰,锐利得几乎要将侯亮平凌迟!
“侯亮平,”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你是在威胁我?”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
侯亮平只觉得呼吸一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看到了林耀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杀意!额角的伤口突突直跳,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看似儒雅的男人,是真正掌控着汉东地下毒品王国、手上沾满鲜血的毒枭!
但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本能的恐惧,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紧张和疯狂而扭曲跳动。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戾:
“威胁?不!东叔,我是在给你指一条活路!也是在给你指一条财路!”
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
“祁同伟不死,你塔寨永无宁日!他挡在你面前,就像一座搬不走的大山!但只要你帮我搬开他,我侯亮平用项上人头担保!”
他死死盯着林耀东冰封般的脸,抛出最后的、致命的砝码:
“第一,祁同伟一死,汉东缉毒这条线必然大乱!至少三年,没人有精力、有胆量再碰你塔寨!这三年,够你赚多少?够你把生意铺多广?第二!”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魔鬼般的诱惑,
“生生大厦那块地皮……底下挖出来的东西,价值几何,东叔你比我更清楚!事成之后,我保证,塔寨有优先处置权!那笔横财,足够你塔寨再辉煌二十年!”
“第三!”
侯亮平挺直佝偻的脊背,脸上浮现出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癫狂的自信,
“你以为我侯亮平倒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吗?京都钟家!我那位好岳丈,只是暂时把我当弃子!只要我还能咬人,只要我还能替他扫清碍眼的石头,你觉得……他会彻底断了这根线吗?”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阴冷的嗤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侯亮平在汉东经营这么多年,就算现在虎落平阳,要给你塔寨开几条方便之门,保几年太平……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选祁同伟,你塔寨就是下一个被连根拔起的靶子!选我,”侯亮平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选我,你得到的是金子铺的活路!是躺着数钱的太平!东叔,是鱼死网破,还是……坐地分金?”
最后一个字落下,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滂沱的雨声和雪茄掉落处地毯纤维被烧焦的细微滋滋声。浓烈的雪茄烟雾缓缓飘散,露出林耀东那张如同戴上了石雕面具的脸。
金丝眼镜反射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镜片后的双眸深不见底,所有的怒意和杀机仿佛都沉入了那无底的寒潭之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波斯地毯上那点刺目的焦黑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沉重的压力几乎要让侯亮平窒息。
终于,
林耀东缓缓抬起手。
旁边侍立的黑衣保镖立刻无声地递上一支全新的、已经剪好的顶级古巴雪茄。林耀东接过,凑近保镖手中跳跃的火苗。
“嗤——”
雪茄被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映照着林耀东面无表情的脸。他深深地、无比享受地吸了一口,任由浓郁的烟雾在口腔和肺腑间盘旋,然后才缓缓吐出。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朦胧的屏障。
隔着这片烟雾,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侯亮平那张因紧张和期待而扭曲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弯刀,在黑暗中悄然出鞘时闪过的、冰冷的弧光。
“呵……”一声极轻、意味难明的低叹,从林耀东的喉咙里逸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水晶茶几,朝着侯亮平的方向,轻轻举了举手中燃烧的雪茄。橘红的火点在烟雾中明灭不定,如同深渊里睁开的恶魔之眼。
“侯局长,”林耀东的声音恢复了平缓,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愉悦,像毒蛇在享用猎物前吐出的信子,“你这笔买卖……”
他顿了顿,雪茄的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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