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被对方十几个人堵在了一条狭窄的后巷里。
巷子两头都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就是拼死一搏。
雨,就在那个时候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混乱中,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痛苦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江路记得,陈浩南当时被人砍中了手臂,鲜血直流,脸色苍白如纸。
眼看着对方几把明晃晃的砍刀就要再次向陈浩南招呼过去,江路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陈浩南护在了身后。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扛下了几记重击。
疼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四肢百骸,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后退一步。
他知道,如果他倒下了,陈浩南就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将一瓶不明的化学液体,狠狠地泼向了他的面门。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只感觉到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紧接着,脸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灼痛。
那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皮肤上,烫在他的眼睛里。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陷入一片猩红。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带着血色的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眼球像是要被融化一般,剧痛难当。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然后,连那片猩红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记得自己倒下的前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模糊地“看”到陈浩南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以及他毫不犹豫转身逃离的、越来越远的背影。
雨水,冰冷的雨水,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与那灼烧的痛楚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能听到周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能听到陈浩南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雨夜中渐行渐远。
那份痛楚,不仅仅是在眼中,更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了他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永恒的梦魇。
他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雨水中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人发现,如何被送到医院的。
他只记得,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永恒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医生告诉他,他的眼睛受到了强酸的严重腐蚀,视神经已经完全坏死,复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也曾愤怒过,也曾绝望过,甚至想过就此了结自己这残破不堪的生命。
但是,求生的本能,以及心中那份未曾泯灭的、对“兄弟情义”的最后一丝幻想,让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活下去。
他曾以为,自己这份惨痛的牺牲,能够换来真正的、牢不可破的兄弟情。
他以为,陈浩南会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而将他视作真正的生死兄弟,永远铭记在心。
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人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凉薄。
陈浩南的确对他心怀感激,也的确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对他照顾有加。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们在江湖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这份感激,似乎也渐渐被其他的、更重要的东西所取代。
比如权力,比如利益,比如那些虚无缥缈的江湖名声。
江路能感觉到,陈浩南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愧疚和感激,渐渐变成了同情,再到后来的习惯,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针尖一般,细细密密地刺痛着江路的心。
他没有将这些感受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他知道,一旦说破,那层维系着他们之间关系的薄纱,就会被彻底撕碎。
而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这仅存的、哪怕是虚假的“兄弟情”。
此刻,陈浩南那带着醉意的、充满感激的话语,再次将这些被压抑的记忆和情感勾了出来。
江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他很快便控制住了。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激。
他放下酒杯,墨镜后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笑。
“浩南哥,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江路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陈浩南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感动:“对!我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路仔,你放心,以后有我陈浩南一口吃的,就绝对有你一口!”
山鸡也在一旁起哄道:“没错!南哥说的对!路仔,我们都是兄弟!来来来,为了兄弟,干杯!”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响应,卡座里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江路也举起了空杯,象征性地与他们碰了一下。
墨镜之后,那片永恒的黑暗中,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哀与嘲讽。
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这些话,听起来是多么的动听,又是多么的讽刺。
他为了这份所谓的“兄弟情”,付出了光明的代价,换来的,却可能只是别人酒后的一句感慨,和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那场永夜的开端,不仅仅是夺走了他的视觉,更让他看清了许多以前从未看清的东西。
比如人性的复杂,比如情义的脆弱,比如这江湖的残酷与无情。
他不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再奢望那些纯粹无暇的情感。
他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在这片黑暗中磨砺出来的、超乎常人的感知和毅力。
只有这些,才是他在这片永夜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酒宴仍在继续,喧嚣依旧。
江路默默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用他独特的方式,“观察”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观察”着他身边这些所谓的“兄弟”。
他知道,这场永夜,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在这片黑暗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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