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犹太阮梅,蒋天赐并未存有丝毫狎昵之念。
他欣赏的,是她身上那份罕见的纯净气运,以及那如水般温顺又坚韧勤劳的品性。
这世间的浊流已经够多,偶尔能护住一点干净,也是一桩功德。
因此,他没有将阮梅安置于自己戒备森严的半山豪宅。
那里的生活,对她而言,或许是另一种囚笼。
蒋天赐选择在龙蛇混杂却又充满市井活力的旺角,为她盘下了一间铺面。
位置不算顶好,却也人流畅旺,是个能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地方。
一家小小的茶餐厅,就这样开张了。
他将经营的全权,都交给了阮梅。
这不仅是信任,也是一种让她重新掌握自己人生的机会。
小犹太阮梅,本就生了一双巧手,心灵手巧。
无论是熬一锅浓淡相宜的老火靓汤,还是炒一碟镬气十足的家常小菜,都颇有天赋。
再加上她骨子里那份精打细算的劲儿,茶餐厅的日常开支,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
初时,也有些许波折。
食材的供应商见她一个弱女子,言语间不免轻慢,甚至试图在斤两上做些手脚。
阮梅只是默默记下,下次便换一家,从不多言。
偶有地痞流氓想来占些小便宜,却总在关键时刻,被一些“恰好路过”的洪兴外围成员,用凌厉的眼神或不经意的几句“江湖切口”给惊退。
阮梅不懂其中关窍,只以为是运气好。
她不知道,这一切的安稳,皆因那位蒋先生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撑着腰。
那无形的庇护,比任何明面上的势力都更为慑人。
渐渐地,茶餐厅的生意,在阮梅的用心经营下,如同初春的嫩芽,一点点焕发出勃勃生机。
她独创的几款融合了家乡风味的港式小点,还有那碗用料十足、汤头鲜甜的招牌云吞面,很快便在街坊邻里间传开了口碑。
回头客越来越多,有时饭点,小小的店铺门口,竟也排起了队伍。
那些曾经笼罩在她生命中的阴霾,随着每日的忙碌与食客们满足的笑脸,如同晨雾般悄然散去。
她的面色,从最初的苍白怯弱,变得红润起来,眉宇间也舒展了许多。
虽然依旧话语不多,但面对熟客的招呼,她已能报以一个浅浅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夜晚收铺后,独自在灯下算账时,她会想起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蒋先生。
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她的心中,既遥远又清晰。
感激是必然的,没有他,自己或许还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挣扎。
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敬畏。
她从街坊的议论和报纸的零星报道中,隐约知道蒋先生是何等人物。
那份敬畏,让她不敢有丝毫逾越,只将这份恩情深埋心底,化为更用心地打理茶餐厅的动力。
她甚至会偷偷在后厨,为那位或许永远不会再来的蒋先生,留一份当日最好的点心,直到打烊才自己默默吃掉。
然而,美好的事物,有时更容易引来恶意的觊觎。
阮梅日渐恢复的容色,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
她的温顺性格,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易于拿捏的软弱。
丁蟹一家,便是这麻烦的源头。
这五父子从赤柱放出来后,非但没有丝毫悔改,反而因着那段“牢狱生涯”,更添了几分凶戾与蛮横。
他们就像一群逐臭的苍蝇,很快便嗅到了阮梅这家生意兴隆却无“猛人”坐镇的茶餐厅。
凭借着一身蛮不讲理的蛮力,以及“烂命一条”的凶悍,丁蟹父子在餐厅所在的这条街区迅速站稳了脚跟。
他们欺压小贩,勒索商铺,稍有不从便是拳脚相加。
周围的店家敢怒不敢言,日子久了,竟让他们隐隐成了这一带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茶餐厅干净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食客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阮梅正在吧台后,细心地擦拭着一个刚洗净的搪瓷杯。
突然,门口的光线一暗。
四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堵住了店门。
为首的,正是丁蟹的长子,丁孝蟹。
他剃着寸头,面容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凶悍,眼神锐利如鹰,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子戾气。
身后跟着他的三个弟弟:老二丁益蟹,一脸坏笑,眼神轻浮;老三丁旺蟹,神情木讷,却透着一股子蛮劲;老幺丁利蟹,则是一副吊儿郎当、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原本还有些谈笑声的食客们,一见这几人,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有几个甚至下意识地埋下了头。
丁孝蟹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吧台后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戏谑与不怀好意。
“老板娘,生意不错嘛。”
他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重重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肆无忌惮地在阮梅身上来回逡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阮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几……几位想吃点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礼貌。
丁益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不等阮梅话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皱巴巴的报纸,“啪”一声拍在了桌面上。
那声音不大,却让阮梅的心猛地一跳。
“我们不吃饭。”
丁益蟹拖长了语调,眼神轻佻地扫过阮梅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颊。
“我们兄弟几个,是来收陀地的!”
他伸出右手,五根粗壮的手指在阮梅面前张开,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以后每个月,这个数!”
阮梅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看了看丁孝蟹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五……五千?”
这个数字,如同千斤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于她这个小本经营的茶餐厅而言,五千块,几乎是她辛辛苦苦大半个月的净利润了。
“太多了,我……我给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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