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了转手臂,用力往远处一抡,竹镖转着圈就出去了,轻飘飘地落在了花丛里。
元香捧着茶碗哈哈大笑:“笨死了!”
我一把将竹镖塞给了她:“我笨?那你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元香看看我,又看看竹镖,眨了眨眼,小手奋力一甩,“咚”的一声扎在了房门上。
我下巴都快砸到脚面了,莫清一惊:“哦?这孩子有天赋呀。”
半天我才回过神来,蹲下身跟元香说道:“香儿啊,你记住,以后这种带尖儿的东西,千万不要冲人身上扔!”
“你慢慢练习吧,这镖急不来的。”莫清捋了捋刘海,开始练起了腿功,只一口茶的功夫便连续打出了七八个回旋踢。
我绝望地抱住头,坐到了地上。
莫清走来,蹲下身看我:“练镖需要天赋,不过勤也能补拙。只是我手中唯有竹镖,若是有铁镖供你练习,可事半功倍。”
“铁镖?你以前用的是铁镖吗?”
她点点头:“铁镖投的更远,也更准,这竹镖我也是练了几日才掌握的。”
我嚯地一起身,拾起了竹镖。
兵仗局按照竹镖的样子,连日赶制出了五十支铁镖,莫清一支支看着:“没错,就是这种!”
莫清说的没错,铁镖确实比竹镖容易多了,能更好的控制发力和空中轨迹,虽然我进展缓慢,但总算也入了门。
而莫清的腿功早已远胜于我,各种高踢侧踢横踢下劈练的出神入化。
深冬的京城干冽刺骨,清晨的空气如冰,顺着口鼻咽喉侵入到肺管子里,让呼吸都变得僵直生涩。
东方的太阳像被催着起床似的,不情愿地发着慵懒的光。沿街的人家陆续打开门,伸出一只只胆怯的手,丢下厕桶便缩回到壳里。
赶粪车的小伙把大袄裹成了球,拾起厕桶倒入大缸里,蹦上车重新又抖成一团。
拉车的毛驴鼻孔升腾着阵阵白气,是这茫茫天地中唯一的一丝暖意。
我哈着手赶往了紫禁城,宫门口人头攒动,挤满了等待入宫的各监司局。
程序一切照旧,审查验明我的腰牌后,御用监的人排好队,跟着我走向了宫门。
这时忽然有人撞了进来,我回头一看,一个小太监正低着头战战兢兢的。
“哪儿来的冒失鬼,是迟到了吧?”小太监们搓着手,不满地嘀咕着。
那人弓身哈着腰,迅速挤到了我身后,随着一起进了宫。
到了御用监,所有人马上去了各自的岗位。烧炭,煮茶,打扫的打扫,抄录的抄录,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
我拿着册录正准备去文华殿,刚出门撇见了那个小太监,正在门外的树底下缩着。
刚进宫就觉得他不对劲,于是我上前喝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慢慢抬起头,我瞪大了眼睛:“莫清??”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脸:“你能认出我来?”
“废话,换件衣服就认不出你啦?快随我来!”
我拉着她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上来就质问她:“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煤山那边住的全是太监,随便敲晕一个不就有了么。”她若无其事的说。
“你…”我慌忙看了看四周,皱起眉头指着她,“你来宫里到底想做什么!”
她抿了抿嘴:“我没进来过么,好奇而已。”
“谎话都不会编,你以前不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吗!”
她脸一红:“我…我在家里闷,想进宫来逛逛。”
“哦,逛逛,”我微微一笑,“你当这是城郭街市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再说你也并非耐不住寂寞之人!”
她低头摆弄着衣角:“反正我也进来了…”
“进来了可以再出去,跟我走!”
我拉住她的胳膊就朝宫门走,她一抽手挣脱掉,随后脚底抹油,哧溜跑没影了。
这下可麻烦了,鬼知道她想干什么。这紫禁城她很熟,肯定是有想去的目标,眼下得赶紧找到她,可是去哪里找呢?
小林子看我心神不宁的,就问怎么回事,我悄悄告诉了他。
他想了半天:“要是按最坏的打算,应该把坤宁宫和慈宁宫戒备起来。”
我摇摇头:“那样的话,一旦被抓住她可就死定了。”
他皱着眉头说:“那就只能叫上小钟子,咱们三个分头去找!”
我们围着紫禁城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斩获,莫清只要想藏那是绝对找不到的。
敌暗我明,再找也是白白浪费时间,还好这一上午什么事都没发生,于是我们就先回了御用监。
到了晌午我正要吃饭,莫清回来了。
她低着头穿过一众小太监,来到了我屋里。我哼了一声关上门,把饭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肚子饿了才知道回来是吧?”
整个下午她都没再出去,关在屋里给我伺候笔墨纸砚。
“你白天都去哪了?”
“不是跟你说了逛逛么。”
“天快黑了,一会就随我出宫,回家!”
“好了好了,依你。”
司礼监来人了,朝我要刚做好的云南木雕象。
我取来大象木雕,问道:“皇上今天就要吗?不是说后天由我送去豹房吗?”
小太监道:“回李公公的话,刘公公待会要亲自给皇上送去。”
“哦,几时去啊?”我随口问道。
“酉时三刻。有劳公公,奴才先行告退。”小太监退下了。
莫清正在磨墨的手停下了,一脸肃杀的看着门外。
“哎,你怎么了?”我疑惑道。
“没事。”她低下头,继续磨了起来。
天黑了,我出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莫清又不见了。
我一脸懵,这都要准备回家了,她又想去哪?
莫清躲过层层的巡逻兵,悄无声息地来到司礼监门口,藏了起来。
酉时三刻,刘瑾准时出现。下人们左右服侍着,给他戴好披风,捧好手炉,并抬来了轿子。
莫清狠狠地盯着刘瑾的一举一动,手里的铁镖已蓄势待发。
我一把从背后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她大惊,扭头一看是我,奋力挣扎起来。
她被我抱的紧紧的,根本动弹不得,这时刘瑾已上了轿子,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前往了豹房。
我嘴贴住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已经走了,来不及啦。”
我慢慢松开了胳膊,她沉默了片刻,起身就走。
“你还想去哪!”我上前拉住了她,低声喝道。
她甩开了我,忿忿道:“回家!”
进了屋,她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摔,满脸怒气地瞪着我。
我点燃了烛火,转过身也怒视着她。
寂静的屋内,我们谁也不说话,互相瞪着对方。
我先开了口:“到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为了诛杀刘瑾,才随我们来的京城吧?”
她挥起拳头冲我胸口乱打起来,我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你平时夜里去宫墙外,说是转转,实则为了打探宫中的守备吧?”
她越打越急,我忍着痛继续说道:“你无法判断宫里的布防,所以今日才随我从正门进宫!还有晌午之前,你是去寻找刘瑾的行踪了,对不对?”
她打累了,叉着腰喘气,我活动了一下身体,说道:“刚才你不见了,我就猜到要去杀他,是为了给令尊和你哥报仇吗?”
她喘息未定,头发散乱在脸上,泪水在红眼圈里打着转。
“我太天真…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官官相护,你和那刘瑾一样…”
“官官相护?”我严肃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他才阻止你的吗?”
“那不然呢?若不是你阻止,他现在早已人头落地。”
“刘瑾身边可全是高手,他一出事,你个弱女子逃得掉吗!”
“李公公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那可是紫禁城!你以为自己轻功好,就能逃得出去?和那些大内侍卫交过手吗,你当他们都是酒囊饭袋吗!”
她一拍桌子,大叫道:“逃不出去又怎样!大不了一死!只要能把他干掉,我这条命也值了!!”
门突然被寒风吹开,烛光跳动几下熄灭了。
黑暗中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晶晶闪动。
“发那么大火干吗,门都被你撑破了。”我撇了撇嘴。
她把头扭向一边,捋了捋头发,微微喘息着。
月色照进屋内,莫清的脸庞白皙如雪。
我关上了门,等气氛缓和后,认真地说:“我想要你活下去。”
她眼眸晃动着,慢慢看向了我,颤声道:“我的命与你何干…你又与我何干…”
我看着她的眼,一时语塞,仰头呼了口气:“我怕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面…”
她捂住嘴,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睫毛流下。
我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被捕,整个御用监都要跟着陪葬。”
“好,就算你不在乎御用监的死活,可左邻右舍都知道你我相熟,关系密切。”
“万一被政敌抓住把柄,上奏说我养虎为患,来个抄家灭族…“
“我死事小,宁儿还能活吗?还有元香,她才是个孩子,也跟着死吗?”
莫清的气渐渐泄掉了,眼神开始变得空洞。
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刘瑾也是我的死敌,他害死了我师傅,荼毒了天下百姓,干吗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相信我,只要时机成熟,我定要他的罪行昭告天下,要他挨上千刀万剐!”
她喉咙带着哭腔,嘶哑道:“我从没想过连累别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我柔声道:“我也死过一次,不然也不会在大明遇到你。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活着有多重要。我相信你家人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活着。”
她咬住嘴唇,歪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泪如泉涌。
我不再多言,把她慢慢揽在了怀里。
她瘦小的肩膀抽动不止,抱住我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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