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了京城，蓝仙儿掏出一串樱桃，塞进我嘴里两颗。
“你说是受首辅大人所托，才要去保定府的么？”
我点点头：“首辅大人抽不出身，恰巧我要外出，就托付给我了。”
“那个顾大人处境很危险吗？”她把手伸到我嘴边，接住我吐掉的核。
“想必是吧，首辅已从刘瑾手中救出多名老臣，”我从她手心叼起颗樱桃，“这位顾大人也曾是朝廷重臣，自然也是要救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救呢？”
“首辅的意思是，先保住他性命无忧，再图日后。”
马车迎着夕阳疾行，卷起了阵阵尘土，蓝仙儿已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到了保定，我们租下一处院落，作为暂时的栖息之所。
知府丁卯盛情迎接，并招待我和蓝仙儿入席。
我说道：“吃饭不急，丁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丁卯把我请进屋内，让手下都散去。
“公公要把顾廉带走？这恐怕不行啊。”他为难着。
“顾廉已被罢职，大人还把他关押在府衙作何？”
“他在户部还有些遗留的过失，需要细细审理。”
我笑了：“朝廷有督察院，有大理寺，何必劳烦知府大人审理呢？”
“这是刘公公的意思，下官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他陪笑着。
“哦，原来你是碍于刘瑾的淫威。”
“公公小点声…这话可不好乱讲呀！”
丁卯并不是刘瑾的人，但迫于压力也只得听令。
“再难听的话，他都听我讲过，这算什么？”
“顾廉现在真的不能出保定…公公请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
如果顾廉继续留在这里，一旦上面授意用刑，轻则遍体鳞伤，重则危及性命，所以至少要先带离府衙。
我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我要在保定府住一段日子。要不这样，由我带回去亲自审。”
丁卯知道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是个狠角色，不敢轻易招惹。
“只要顾廉不出保定府，就是公公对下官最大的体谅了！”
“如此一来你对刘瑾也能有交待。好，这就带我去见他。”
“见见无妨，只是这个顾廉他…”丁卯犹豫着。
“哦？他怎么了？”
“公公一见便知。”
顾廉正蹲在府衙的后院，握住双手用力晃动着什么。
花白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脏的像几个月没洗澡。
“准准准…这次一定要准…”顾廉嘴里念叨着。
他把手里的骰子一撒，唉声道：“哎！又不准！”
我和蓝仙儿面面相觑，就看向丁卯，丁卯耸耸肩。
顾廉扭头瞅瞅我，捡起骰子又晃动起来。
也许看我穿着便服，丁卯清了清嗓子道：“这位是神机营李公公，还不快快行礼！”
顾廉嚯地站了起来，把骰子一扔，向我鞠躬道：“李公！”
然后瞅瞅蓝仙儿：“李母！”
蓝仙儿瞪大了眼：“看年岁比我爹都大，居然称我为母？”
顾廉打了下自己的嘴，重新向我鞠躬：“官人！”
又向蓝仙儿行礼：“夫人！”
蓝仙儿一脸娇羞，扭捏道：“哎呀你看…人家现在还不是啦…”
我问丁卯：“这人真的是顾廉？那个户部侍郎？？”
丁卯道：“没错，只是被罢免后，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试探地指着顾廉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马上立正站好：“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我“啧”了一声，无奈地把头扭向一旁。
连自己都不认得了，真不知道李东阳救他干吗。
但无论如何，既然受人所托，事还是要办的。
“顾大人，我是来带你走的，去我那里吧。”
他大惊失色，转身面向蓝仙儿：“天然去雕饰，单于夜遁逃！”
他忽然扑了上去，仙儿失声尖叫，小鹿般往旁边一跳。
顾廉扑在了地上，揪起一把枯草啃了起来。
“顾大人…顾大人！那是草，不能吃的！”我上前拉着他。
“瞧他这个样子，什么也审不出来，还是留在府衙罢，不要给公公添乱了！”丁卯劝道。
“无妨无妨，”我一把拎起顾廉，“瘦老头子罢了，好应付。”
顾廉坐在马车里，被我和蓝仙儿牢牢夹在中间。
“哎呀，臭死了！”仙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使劲扇着风。
“都说不叫你来的，忍忍吧，马上就到了。”
眼看就快到住处了，这时顾廉突然掀开车帘，纵身向外一跃。
我赶忙大喊道：“快停车！”
他瘸着腿一蹦一跳的，钻进了一处破旧的土地庙。
我跟着跑了进去，庙不大，很轻易就把他堵在了里面。
“顾大人你想去哪？有话好说你跳什么车啊！”
他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口中胡乱念叨着什么。
蓝仙儿气喘吁吁地赶来：“这…这人发什么神经呀…”
我正要上前，他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着：“民以食为天，军以粮为先！”
仙儿托起包袱，正要翻找着什么。
“仙儿别动！让我去会会他！”
她一愣，整个人顿住了。
我谨慎地看向顾廉：“大人德高望重，谦逊儒雅，随我回去细细详聊，如何？”
顾廉不理我，自顾自地舞着。
我探着身，悄悄向他走去。
他突然拾起青砖扔来，口中尽是污秽之词。
砖头砸得我龇牙咧嘴，他却哈哈大笑。
疯子，真是个疯子！
我扭头看看蓝仙儿，正全身僵硬的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喂，喂，你干什么呢？”我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呃…你不是不让我动吗？”她托着包袱，斜过眼珠看我。
“你真…好了好了现在可以动啦！”
顾廉又跳起了舞，口中喊道：“谁知盘中餐，此物最相思！”
没功夫陪他玩了！我四处张望，想找根绳子把他捆住。
蓝仙儿从包袱里掏出个油饼，小心地向他伸去。
“你是饿了吗？好可怜…快拿去吃吧。”
他猛地抓住仙儿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我丢下麻绳，瞪着眼吼道：“你干什么！把她放开！”
他挟持着仙儿，也瞪着眼吼道：“把她放开！”
“我说你呢！你把她放开！”
“我也说你呢，你快把她放开！”
蓝仙儿拼命挣脱着：“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
顾廉突然伸手卡住她脖子，仙儿大惊，一动也不敢动。
我急了，随手抓起个陶瓷香炉：“顾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手抖得厉害，嘴里胡乱道：“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呢…”
蓝仙儿急哭了：“哥…救救仙儿呀…”
“顾廉你冷静一下，想要什么告诉我！仙儿你也冷静，别慌，我会救你。”
仙儿含泪点点头。
顾廉抓着脖子的手松动了，但另一只手仍牢牢揽着仙儿的腰。
我抓着香炉，一步步靠近：“你把她放开，有话慢慢说…”
他猛一瞪眼，把脸躲在仙儿的头后面，揽得更紧了。
这时蓝仙儿突然快速朝我眨眼，我疑惑地望向了她。
只见她深呼一口气，瞟了眼香炉，坚定地点点头。
我一愣，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眼神更加坚定了。
我瞅瞅手中的香炉，又惊讶地看看她，像是在问：“你确定？”
她两眼放光，用力点点头，像是在说：“我确定，来吧！”
那好！于是我托住炉底，瞄准目标，“嗖”地抛了过去。
香炉准确地砸在蓝仙儿头上，炉灰瞬间爆开，四处飞散。
她“啊呀”一声蹲了下去。顾廉被炉灰扑了一脸，慌乱地揉着眼。
我抓起麻绳冲去，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顾廉往地上一躺，脑袋一歪，嘴里又神神叨叨起来。
我赶忙扶着仙儿坐下，她满脸是灰，额头还起了个大包。
“不得不说，你这招苦肉计还挺好使。”我伸出大拇指。
“你扔我干什么呀…”她哭丧着脸哀怨道。
我一愣：“哦？不是你叫我扔的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扔我啦！”
“你那眼神不就是这意思么？”
她满脸委屈地说道：“我意思是说，你先假装要扔，他必会被吓到，被吓到他就会躲的嘛。”
“然后我回身揪住他头发，伸手招呼你上来。你上来打他两拳，为我出口气，我再对你崇拜地一笑，唤你去捡绳子。”
“再然后你捡来了绳子，我们一起将他捆住。最后你紧紧抱住我，心疼地摸着我的脸，问我有没有事…”
我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现在懂了么？你扔仙儿干嘛呀！”
她哇哇哭着，一手捂着大包，一手使劲拍打着我。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那眼神如此复杂，”我小心扶起了她，“别哭了，你看你脸上，哭的这一道一道的。”
她掏出一只铜镜照了照，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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