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丁卯亲自送来了朝廷的诰令,对军粮发霉一事处罚大米三百石。
我看着诰令,问道:“丁大人,顾廉现在这个样子,如何拿出这些米呢?”
丁卯说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朝廷限期三日,交不出就只能下狱。”
“这又是刘瑾的意思吧?”
“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
好好,就知道是被刘瑾蛊惑了。
我卷起了诰令:“好,三日是吧?我会转达顾大人的。”
我们三人围坐在炭炉边,炉上正烤着几只红薯。
“首辅大人的介绍信,顾某已看过,感谢李公公出手搭救。”
“大人客气了。”
蓝仙儿剥着皮,轻轻吹着:“顾大人,三百石你如何拿出来呀?”
顾廉正用铁钳拨弄着炉火:“我年俸四百石,养家都很勉强。”
“你现又被罢官,”我咬了一口仙儿递来的红薯,“连俸禄都没有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大不了下狱。”
我摇摇头:“不行,我怕大人再也出不来,这种事我见过。”
“要不咱俩给他凑凑吧。”仙儿咬了口红薯,一边哈气一边用手扇着。
顾廉拱手道:“二位好意心领了,此事顾某一人担当,与你们无关。”
我望着火炉,提醒道:“李某受首辅之托专程前来,定会想法为大人排忧解难,望大人不要拒绝首辅的良苦用心。”
“那是自然,顾某与首辅大人相识多年,私交甚好,断不会意气用事。”
“没想到军粮这种小事,刘瑾竟也能做出文章。”我说道。
“三边军粮不是小事。公公有所不知,陕甘一带的兵士已很难吃饱饭了。”
“兵士竟然吃不饱,这是为何呢?”
顾廉放下红薯,起身踱着步:“公公可知,自太祖始,三边将士凡无杖可打时,会下地耕种,是为军屯制。”
我点点头:“有所耳闻,边军自耕自种,既可养活自己,战时也可提供军粮,以减轻朝廷负担。”
“不错,自将领到士兵都有地种,这本是一件好事。可自土木堡后,京师三大营损失殆尽,朝廷抽调边军补充,土地便大量空出,逐渐被边境的豪强、藩王据为己有。”
“大人意思是说,待边军重新扩充后,土地既已在豪强手中,便不会再分回将士们?”
“所言极是。边境扩军后兵多地少,而这些年豪强随兼地而势大,必不会停手。将士们都携家眷在边境生活,没有地养家也就难以为继,甚至果腹都成了问题。”
土木堡对大明影响巨大,全方面都在衰落着。
我有所领悟:“听闻陕甘一带流民成风,大部分都曾是军户,原来是没有土地了。”
顾廉叹了口气:“再加上近些年刘瑾对官员的盘剥过甚,官员唯有向民间索取,进一步导致流民剧增。我曾去过陕甘那一带,饿死者众多,景象惨不忍睹。”
蓝仙儿忍不住问道:“难道朝廷就不管管吗?”
“何人能管?”顾廉说道,“积习已久,顽疾根深蒂固,岂是能轻易撼动的?”
我说道:“土地若处理失当,想必边境会大乱,甚至威胁到朝廷安全。”
顾廉微笑道:“公公果然聪慧过人,一说便知。所以三边的军粮可暂缓燃眉之急,不可谓之小事。”
蓝仙儿又问道:“你们说了这么多,眼前顾大人的事怎么办呀?”
我撇了她一眼:“那个再另想法子,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晚上我盘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
仙儿抠下一块香膏抹在自己手背,再一点点往我手上涂着:“怎么干裂成这样?”
“哪还有心思管这个?”我浅浅笑道。
她倚住我肩膀,瀑布般的长发披在睡袍上:“还在想着那三百石粮的事?”
“杯水车薪,”我说道,“边境每日开支巨大,这点粮根本不算什么。”
她略侧过身,给我嘴唇也涂着:“看你,嘴都裂了口子。”
我抿了抿嘴:“可能这几日喝水少吧,不碍事。”
她把头歪了过来,冲我嘴边轻轻吹着,大眼睛忽闪着看我。
我正专心思索着,一个不留神,被她给偷袭了。
她捂着嘴唇,娇羞地偷瞟我,双颊泛起了桃花。
“你就坏吧你,我正在想事呢。”
“好了我不坏了,仙儿伺候你睡觉。”她嫣然一笑,开始铺起了床。
“诶?我还不困,要睡你自己先睡。”
她边铺床边说:“每日早出晚归的,还说不困?”
“仙儿是怕你累着,”她把我按倒,盖好了被子,“别乱动,现在就睡!”
她“呼”的吹灭了桌前的烛火,往床上一跳,掀开了我被窝。
“哎你这…”我抵着她的头,“你不是有被子么…”
她拿开我的手,笑嘻嘻地钻了进来,往我肩膀一靠:“好了不许说话,睡觉!”
仙儿搂住我脖子,闭上了大眼睛。可我一点也睡不着,脑中思索着明天的对策。
第二天早早就起了床,蓝仙儿正在镜前给我梳头发。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低语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你过得不开心么?”她给我扎着发髻。
我搓起了脸:“最近就没消停过,不是生死存亡就是烂事缠身。”
她取来耳挖,小心给我掏着:“总听你提起刘瑾,是不是全都因为他?”
“至少七八成都是为他。”
仙儿弹了弹耳挖:“我以前在宫里听说过,整个紫禁城就数那些太监最坏了,又凶又阴险。”
见我眯上了眼,她嘻嘻一笑,凑到我耳边:“你不算,你又不是真的公公。”
“太监里恶人是少数,刘瑾这种极品更是千年难遇。”我淡淡道。
她疑惑道:“除了栽赃穿小鞋,这人还会什么?”
我笑道:“不过是得皇上宠罢了。”
仙儿一歪头:“会讨皇上开心?你不是比他做的更好么?”
“确实如此,皇上与我玩的更近。”
“那他这不就失宠了么?”仙儿眼睛亮了。
“并非如此,朝廷政务大多由他管理,这方面皇上离不开他。”
她“哦”了一声,继续给我掏耳朵。
我默默说着:“他玩乐方面比不过我,就想把政务做得出色,前些日一直在审阅各地的奏报,想做成件大事给皇上看。”
仙儿嘟着嘴:“他能做什么大事呢?难不成是你和顾大人昨日说的,那个什么…军屯?”
“他哪有这个本事,不学无术,字都认不全。”我嘲讽道。
“那倒也是,”她指甲轻轻刮着我的耳廓,“不是说做不好就边境大乱,朝廷大乱么。”
“是啊,所以要是他去做…”
我脑中突然一亮,像暗室里照进了光,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冒了出来。
我猛一回头握住她的腰。
“你干吗,耳朵都被我刮破了…”她惊讶道。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兴奋地望着她。
蓝仙儿呆呆道:“你们昨日不是说,军屯无人敢管吗?”
我心中大喜,赶忙起身跑向偏房,鞋都忘了穿。
顾廉眼里闪着犀利的光,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如果刘瑾去整理军屯,边境必会混乱,但同时那里的百姓也会遭殃。”
“顾大人你要知道,这可是造成他重大过失的好机会!”
“公公只盼着他有过失,可曾想过事态若失去控制,会让更多的流民失所,饿殍遍地,甚至激起民变,此举未免太过冒险!”
“但是这个险值得冒!”我急切道,“若能借此将刘瑾降职甚至罢官,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一件!”
顾廉不高兴了:“你不曾去过陕甘,不知那里的民生疾苦!”
“可刘瑾如果失势,整个大明都将重见天日!”
他怒道:“这是一个刘瑾的问题么!太祖成祖那朝为何就没出过刘瑾!”
我甩了甩袖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现在只说眼下!总之陕甘军屯这个时机不能错过!”
他一拍桌子:“你是要用陕甘百姓的命,去换刘瑾的失势么!”
“迂腐!”我拍案而起,“疯病还没好么!我何时说过不管百姓死活了!”
门外的蓝仙儿惊慌失措:“哥,顾大人,你们别吵了…”
顾廉迅速收起情绪,欠身坐下:“尊夫人在此,我不想再做争辩,还请公公三思。”
我余怒未消:“我的话也请大人再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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