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镇是大明九边重镇之一，负责坚守宁夏卫北部黄河沿岸一带，抵御北边鞑靼部落的侵扰。
此镇座于西河套平原，黄河水穿城而过，土地肥沃水草丰美，西部是雄伟浩荡的贺兰山脉，有着塞上江南之称。
有明一代起，北方边境的九个军事要塞就由藩王们镇守，采用世袭制。负责宁夏卫的安化王是朱寘鐇，朱元璋第十六子朱?的曾孙，世代在此镇守。
现在正值初春时节，气候干燥寒冷，风力也很大，细沙吹在脸上像小针一般。
孙景文以最高规格接待了我们，大殿内灯火辉煌，红绸飞舞，歌舞鼓琴演奏不断，桌上摆着大盆的牛羊肉，各类山珍，美酒瓜果，
作为朱寘鐇的幕僚参谋，孙景文很清楚朝廷此次的目的，他与宁夏指挥使何锦频频敬酒，口中尽是恭维之词，态度谦卑到几乎谄媚。
周东大口地吃酒，和孙景文开怀畅谈，时而爆发出爽朗大笑，一点也看不出是文官出身，倒像个粗鲁的武夫。
安惟学左拥右抱，两位浓妆艳抹的舞姬给他倒酒夹菜，其中一个正用嘴喂他吃葡萄。
莫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亲自给我倒酒服侍着，不让其他舞姬和侍女靠近。
席间，指挥使何锦一直想巴结我，还送给我一幅王羲之的行书真迹。
“久闻李公公喜爱墨笔丹青，一点小意思。”何锦谄笑道。
连我的喜好都提前打听好了，看来对我们的到来已有了应对准备，事情会远比想象的更难进展。
酒席散去，周东和安惟学搂着舞姬，醉醺醺地去了各自的临时住所，三家相互距离都不远，我和莫清被安排在“望德园”，是一处带有两层小阁楼的院落，一楼是厅堂和厨房，我和莫清住在二楼的两个房间，往南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看见黄河。
莫清劝散了园中所有家仆侍女，只留了两名京城带来的卫兵，负责看守大门。
我看着她直笑：“你来宁夏是做我的保镖吗？”
她轻描淡写道：“谨慎些总是好的，再说我也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
“明天一早我去和他两人商讨一下对策，你留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是你的仆人么。”
“那个安惟学总是色眯眯地看你，你就不怕他图谋不轨？”
莫清微微一笑：“他有这个胆就试试，而且有你在呢，怕什么？”
宁夏镇初春的清晨又干又冷，空气中弥漫着沙土的味道，我们到达安惟学住处时他还没起，侍者邀请我们入座，端来了八宝茶和乳酪糕。
“公公请稍坐，奴这就去禀报安大人。”
等了两刻钟安惟学才打着哈欠赶来，身上的酒气还未完全消散，坐下招呼我喝茶。
周东很快也来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像是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周东性子直，先发了话：“二位大人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讲出来吧！”
安惟学吹着茶碗，温文尔雅道：“离京之前我与周少卿曾简单议过，想听听李公公的意思。”
看我沉默着，安惟学说道：“这里的家仆都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公公但说无妨。”
“我只会给皇室营造器物，练练火器罢了，”我随笑着，“二位都是朝中重臣，地方巡查方面还要多多费心啊！”
安惟学放下茶碗，眯着眼微笑道：“公公乃圣上心腹，御前当红之人，又何必如此谦逊呢？”
“不敢当，蒙圣上错爱，”我摆摆手，“本公这方面的确不在行，刘公公那边要有所交待，还是须倚仗二位才行！”
他俩相视了一眼，低头微笑不语。
这两个刘党事先肯定通过气，所以我的每一句话都要慎重。既要打消他们对我的顾虑，还要让他俩去冲锋陷阵邀功请赏，而我就在幕后来一个不作为，这样大家都能过得去。
周东道：“李公公舟车劳顿，这几日就先歇歇！安大人依你之见，应该先从谁查起呢？”
安惟学思索片刻：“杀鸡儆猴，当然先从职务高的开始，再一步步往下面去查。”
“那好！”周东做了个有力的手势，“我就从何锦开始吧！他掌管整个宁夏的军务，再说指挥使历来归巡抚管辖，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安惟学看看我：“我没有意见，李公公意思呢？”
我点点头：“都行，都行，你们二位看着办。”
于是周东带着手下大批官员，去了何锦所在的官府衙门。
指挥司内一片繁忙，何锦指挥着亲兵们跑前跑后，搬来土地册簿，公文记录，很快便堆满在周东的案前。
周东一一翻看着：“不够不够！这不都是些边角料么，你自己的呢！”
何锦陪笑道：“少卿大人，我哪有什么地，还不是那么个三进深的小院…”
“指挥使大人还是配合一下的好，”周东头也不抬，“我也是奉命前来，这么点东西回去没法交差！”
“懂，我懂！”何锦逢迎着，“这就派人去我府上拿！”
不出半个时辰，桌上的材料已被周东看完，都是些中下级武将的土地记录，加起来不过三百多顷。
旁边几个监察御史发话了：“大人，他们这是存心糊弄，这么点土地怎么向朝廷交待？”
周东冷冷道：“就知道他们会拿出些小鱼烂虾来顶账，这三百顷都不够一个知府吞的！”
何锦的册簿带来了，周东默默喝起了茶，御史们围坐在桌前仔细查看完，冲周东摇了摇头。
“就这些？”周东翻着册簿。
“没错就这些，”何锦尬笑着，“家里不富裕，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你家里要是还穷，手底下那些兵不得上街要饭去啊？”
“不敢不敢，少卿大人，边境向来是个穷地方，这些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
周东喝了口茶，冲他微笑不语。
何锦咧咧嘴，也朝周东微笑。
片刻的沉默后，周东目光锐利起来：“要不我带上几个人，去贵府做做客，大人给行个方便呗？”
何锦一愣：“哎呦周大人，我那所破庙哪里容得下您这座真佛，还是别…”
“卫队集合！”周东拍案而起，“随我去何锦府上！”
“是！”数十命卫兵腰跨佩刀，整齐地列好队，等待周东的命令。
何锦彻底慌了，赶忙上去拦住：“大人大人，我家里有七十岁老母，还有三岁婴孩，胆小怕事受不得惊吓，我这就再差人去拿！那个谁，速速去我府上！”
能把一个军区司令逼到这个份上，周东心里得瑟的不行。
何锦把自己全部土地记录都搬了来，周东一边看着，一边满意地点头。
“少卿大人，这马上就晌午了，虹霞楼是本地最好的酒楼，我已全部包了下来，大人赏个光一起吃个便饭吧。”何锦陪笑道。
何府的侍者们还捧来了各种礼盒，周东眼睛一亮：“好吧，客随主便！”
整个虹霞楼坐满了卫兵和各御史太监们，吆五喝六的喧闹不止。
何锦打开了一个礼盒：“这是辽东的野山老参，我珍藏五年之久了，补元气，养津血，大人带回去补补。”
“这个，是从东海打捞的马贝珍珠，您看这色泽，金中透银，是为上品。”
“还有这些，这些…”
周东打着酒嗝，虚伪道：“唉呀…指挥使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请务必收下，”何锦给他倒着酒，谄笑道：“大人舟车劳顿，这点心意都是应该有的。”
周东满意地摸着肚子，抬了抬手，让卫兵接过礼盒。
何锦一喜：“大人再尝尝这茶，上好的信阳毛尖，赶在夜里露芽时采的。”
“有西湖龙井么？”
“有！有有有！那个谁，快快去我府上！呵呵，大人还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就是要龙肝凤胆，兄弟也想法子给您弄去！”
酒席散去，周东醉醺醺地被扶走了，何锦望着他的背影，长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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