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文不仅请了何锦到自己府上,还有周昂、管祥等。
对着一大桌子美味佳肴,无人肯动筷子,何锦喃喃道:“兵士连饭都吃不饱,我何以有脸面在此大快朵颐?”
“诸位最近都辛苦了,”孙景文举杯站了起来,“我代表安化王,敬诸位一杯!”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身旁的侍者点点头,侍者取来了银票和地契。
“这些都是殿下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去给下面的人分分吧。”
管祥眼睛一热:“这如何是好,都是殿下的财产,我等不敢造次啊!”
孙景文绕着圆桌,把财产一份份塞到每个人手中:“拿着,都拿着吧。唉,大家都很难,安化王也难,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殿下不忍看你们眉头不展,茶饭不思。”
何锦怒视着酒杯,低喝道:“朝廷若是不派人来捣乱,宁夏本该是好好的!”
“鞑靼若打了进来,军队毫无战力,”他仰头喝掉了酒,“丢失了城池,先砍的是我何锦的脑袋!”
“何大人祖上三代从军,军功显赫,”孙景文徐徐道,“真若因此掉了脑袋,实在可惜呀!”
酒席陷入一片肃静,门外的昆虫吱吱地叫着。
管祥望着银票苦笑道:“本官都快将下面的人得罪光了,要不是有今日的银票,都不知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孙景文安抚道:“管大人放心,安化王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来,别光顾着伤感了,吃菜吃菜,”他笑着招呼道,“饭总还是要吃的嘛。何大人,动筷子啊。”
大家纷纷吃了起来,但气氛依然比较沉闷。
何锦一脸不服地说:“就没有办法让朝廷的人赶紧走吗?他们多留一日,我就要少活一年!”
孙景文叹气道:“能有什么办法呢?殿下也很无奈,这些年来,他赏赐给各级官员的田产也全部被收走了。”
“目无尊上,他们竟然连藩王都敢动!”周昂怒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气性越来越大,一时间无人吃饭,纷纷将积压多日的怒火宣泄着。
“诸位,诸位!”孙景文做了个落手的动作,“大家不要吵嘛,至少殿下还在,他会与我们同甘共苦的!”
何锦“咔”地一声握碎了手中酒杯:“孙大人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孙景文眼睛一眯:“吃菜吧,先别想那么多了。哦,这里还有些糖果,拿去给那些兵士的孩子解解馋吧,唉,孩子们多久都没见过糖了…”
几人一听这话都流下了眼泪,频频拱手致谢。
深夜,安化王府。
朱寘鐇满意地听着孙景文的汇报,手指在案上有节奏地敲着。
这位藩王一直视朱棣为偶像,自己的卧房还挂着朱棣画像,每天起床必先上香膜拜。
朱寘鐇想造反不是一朝一夕了,当他得知远在北京豹房里的朱厚照每日纵情享乐,朝廷被人混胆大的刘瑾把持,文武百官每日俯首帖耳之后,那颗不安分的心就愈加躁动了。
只是靖难之役后,朱棣深怕后世效仿自己,各路藩王除了留有少量卫队,兵权和行政权早已被朝廷收走,没兵没后方支持,想造反不过是天方夜谭。所以自上位开始,他就一直在拉拢当地官员和军队。
虽然当今刘瑾乱政,但大明的最高决策者依然是皇上。朱厚照虽然爱玩,但一点也不傻,各地方依然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军方政方都是朝廷的人,藩王如敢有二心,周围的军队马上就会奉旨擒拿。
但这次不一样了,宁夏镇的大部分官员已对朝廷恨之入骨。
“你办的很好!众怒已犯,现在只差一把火了!”
朱寘鐇强压内心的激动,尽可能地保持理智,以便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此刻藩王府里大批的谋士纷纷前来,一起对如何掌控宁夏镇全城做着激烈的探讨。
“不必再多议了!”他大手一挥,“以前没有兵,不能轻举妄动,但今时不一样了!”
“孙景文!”
“臣在!”
“把你今日宴请的那些官员再通告一遍,两日后让他们来王府,孤要亲自设宴款待!”
朝廷新一轮的审查又开始了,何锦麻木地看着雪片般飞来的诏令,颤声道:“查吧,大人喜欢怎么查,就怎么查…”
安惟学厉声道:“你是宁夏的指挥使!如此怠倦怎么对得起朝廷的厚望!”
何锦义咧开嘴笑了:“属下怎么怠倦了,不是一直在配合巡抚大人么?犁过三耙,该收的可是一个都没落。”
“你是朝廷命官!”安惟学怒道,“打起你的精神来,别浑浑噩噩的,像什么样子!”
副官周昂咬着嘴唇,捧来了安化王送的地契:“安大人息怒,宁夏镇只剩这些了,望大人高抬贵手,看一看军士们如何朝不保夕,求大人了!”
面对周昂跪地叩首,安惟学翻着地契,眯眼道:“你比何大人识相多了,但这还差得很远,再去查,否则我无法向朝廷交待!”
“巡抚大人怎么就不能交待了!”何锦爆发了,“还要怎样交待!都挖地三尺了!该关的关,该打的打,这里是边境!士气低落成这样怎么打仗!”
安惟学一拍桌子:“怎么打仗那是你的事!本官只负责地契和税粮!”
何锦一把摔碎了砚台:“打仗是为我自己吗!还不是为朝廷,为大明!你若再这么查下去,整个宁夏都要尸殍遍野!”
“住口!何锦,我念你祖上三代军功,姑且不与你计较!”安惟学怒道,“审查军屯乃国策!你要对大明朝廷有个交待,而不是为这区区田产计较!”
周昂拼命拉住暴怒的何锦,用头使劲撞着他的胸口:“何大人冷静,冷静!我求求你了!”
何锦看着周昂血红的眼睛,咬着牙坐下,用力挤出一丝微笑:“安大人见谅,我…我意气用事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安惟学徐徐道:“这就对了,望何大人顾全大局,协助朝廷以计民生!”
长久的沉默,空气凝固得仿佛砖石堵在心口。
何锦此刻完全冷静了,他揉了揉眼角看向安惟学,目光深邃且笃定:
“下官,嗯…定会倾尽全力,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安惟学盯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随后猛一起身,招呼手下人打道回府。
“会的,”何锦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让你满意,非常满意…”
安化王府的大殿内,灯火通明。
宁夏镇高级文武官员悉数到场,朱寘鐇坐在高堂上,向众人频频举杯。
何锦和周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低头一个劲喝酒。
酒过三巡,朱寘鐇拍拍手,下人们抬来了二十只大木箱。
“都打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里面满满的金银元宝,珍珠翡翠,还有各类上等丝绸瓷器。
“孙景文,把这些全都分与众人!”
“是,殿下!”
布政使管祥起身行礼:“殿下前几日已赐予田产银两,我等实属受之有愧,请殿下不要再倾囊了!”
其他人也陆续站起来:“军屯的整改我们没有办好,反倒招来了乱,有何脸面受殿下的恩赐!”
朱寘鐇喝了口酒:“都坐下吧!同在宁夏共事多年,彼此早已不分什么朝廷和地方。孤知道你们最近损失很多,既是自己人,理应互相照应!”
官员们投来敬佩的目光,纷纷下跪谢恩。
“大家还有什么难处,都与孤讲讲!何锦义,你统兵驻守与此,北面的鞑靼又蠢蠢欲动,你的担子最重!”
何锦直言道:“属下缺兵,尤其缺善打仗的兵!眼下将士们都被生活所困,无心操练!”
朱寘鐇笑着摆摆手,无奈道:“这个孤可帮不了你,孤手里又没兵,你可以向朝廷的兵部上书。”
何锦一听“朝廷”二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借着酒劲吼道:“属下不认什么狗屁朝廷!”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可是句掉脑袋的话,竟公然在大殿上说出来。
孙景文立刻火上浇油:“我也不认!这算什么朝廷,不抚恤兵士也就罢了,反倒派人过来抢粮抢地!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乐队停止了演奏,纷纷退下,每一个官员的眼中都开始迸发出怒火。
朱寘鐇站了起来,望着下面的官员,沉着脸说道:“大家想必也都知道,当朝主事的不是那正德皇帝,而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刘瑾。宦官专权,自古就没有不败坏朝政的!”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正统年的太监王振,堪称个混世魔王!要不是他擅自做主,我大明也不会在土木堡惨败!现在本朝又出了个刘瑾,所作所为不亚于那个王振!”
何锦忿忿道:“这次来查军屯全是刘瑾的主意!本来咱们在宁夏待的好好的,他们这一来弄得乌烟瘴气!”
朱寘鐇慷慨道:“刘瑾就是地府派来的灾星!不诛杀此人,别说宁夏好不了,整个大明的气数也会将尽!孤作为皇室血脉,绝不能眼看他肆意妄为!”
孙景文激愤地说道:“当今圣上聪慧过人,只是年纪尚轻,才会被那刘瑾蛊惑!”
众人越听火气越大,孙景文见状高呼道:“诛杀刘瑾!清君侧!”
殿内顿时像被点燃了炸药,官员们一起山呼道:“诛杀刘瑾!清君侧!”
朱寘鐇“砰”地摔碎了酒杯:“不杀刘瑾,孤誓不为人!众将听令!即可开始整备,随孤夺取这宁夏镇!”
正德五年四月,安化王朱寘鐇在宁夏正式发动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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