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梦到自己,身穿沾满油污的白衬衣,脚踏着山地车,行驶在乡间公路。
田间泥土芬芳,鲜花艳丽。
醉心乡景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路口,一辆货车正穿行过来。
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光影不停闪现,胶片般,忽明忽暗。
慢慢地我睁开眼,东方的天空已露出鱼肚白。
我没有更衣,穿着白色睡袍,赤着脚,披头散发走了出去。
拂晓第一缕阳光洒在脸上,我仰头看天。
前世的我,到底是生是死?
寒风起,雪未尽,阴沉的云。
小钟子点燃了香,我们三人立在曹公公墓前,沉默不语。
曹公公名为我们上级,实为我们的师傅。
为人的道理,处世的经验,他都慷慨相授。
他一直在呵护着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
他是我来大明后,见过的最公正最无私的前辈。
云朵渐渐散开,向天边飘去。
小林子拽拽我袖口:“走吧。”
总要走的,还有很多事等着做。
豹房的扩建已接近尾声,我也越来越忙。
掌印最近频频现身。自从被刘瑾当众点名后,他收敛了很多,再加上曹公公不在了,我刚升任监丞还需要时间历练,他只能亲力亲为。
不知是长期沉迷丹药,还是久疏事务,掌印的反应总是慢一拍,好些事处理的稀里糊涂,有一次竟将为德妃新制的象牙梳,错派到了贤妃宫中,同时得罪了两个妃子,受到太后的重点批评,看得我直摇头。
这一批评不要紧,掌印直接给吓病了。
他近来本就操劳过度,再加上常年服用重金属化合物,没几日便一命呜呼。
这下我竟成了御用监官职最大的人。
别以为是什么好事,一下子少了两大巨头,我终日忙的四脚朝天,叫苦不迭。
好在很快就安排八虎之一的张永来了,他曾担任过御用监的掌印,业务比较熟。
岂止御用监,尚膳、御马、内官等掌印全由张永兼着,乾清宫的事务也归他管。八虎权势滔天,甚至可以掌控文武百官的罢免。
内阁首辅李东阳做了老好人,睁只眼闭只眼,以求自保。
曹公公空出的左监丞,由神宫监调来的贾松担任,是刘瑾专门安插来的。
张永是个大忙人,平时不在御用监,只负责一些大事的安排,比如祭天礼的物品置办等。
贾松就不同了,他本是太庙里负责灯油香火的八品小监司,现在一跃成为正五品,比我还大一级,心态一下子膨胀了。
有些人平生第一次有了点权力,首先想到的不是做事,而是耀武扬威,贾松就是这种玩意儿。
他没事就到处转悠,大摇大摆,趾高气昂,见着谁都要骂上两句,没毛病也给你挑点毛病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新来的左监丞,是个官。
小钟子正在院子里扫地,贾松一会儿这指指:“眼瞎啊,这么脏没看见?”
一会儿那指指:“树叶树叶!没长眼啊?”
小钟子不吭声,拉着脸继续扫。
“挺大的人了地都不会扫,饭桶!”说完要走。
小钟子没抬头,闷声道:“地也要一点一点扫,总不能一扫帚全收拾干净吧!”
贾松回过头:“教你怎么干活呢,自己不长眼还敢顶嘴!”
小钟子脖子红了,咬着牙摔掉了扫帚。
贾松眼神立刻变得毒辣,恶狠狠地走了过去。
“小钟子,你干什么!”我站到了院子里。
他正要开口,被我一脚踹倒在地。
“怎么跟贾公公说话呢!赶紧磕头认错!”
他撑着身子,一脸不解的望着我。
“跪下认错,听见没有!”我严厉地说道。
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冒出头来看。
“叫你跪下!!”我嚷了起来。
他两眼无神,沉默着跪了下去,给贾松磕头。
“给我带下去关起来,晚上不准他吃饭!”
小钟子捂着胸口,黯然流下眼泪,被小林子搀走了。
“是我管教不力,贾公公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
“李公公哪里话,我怎会和他一般见识?”
贾松对我还算客气,他对御用监事务不熟,又不上心,有事还得指望我。
晚上,小林子正在房里往小钟子胸口擦药酒。
我端着一大碗热汤面进来,还打了俩荷包蛋。
小钟子把脸撇到一边,不理我。
“还生我气呢?”我把面放在桌上,“吃吧。”
见他还是不理我,小林子便说:“你可知方才有多凶险?要不是哥哥演了出戏,你恐怕已遭不测。”
小钟子怒道:“俺一想起曹公公,再看看那姓贾的,心里就堵得慌!”
“要不是哥你拦着,俺那时就跟他拼了!”
“拼?拿什么拼,命吗?”我淡淡道。
“俺这条命不值钱,拼就拼了!”小钟子气呼呼地说。
我从小林子手里接过药酒:“你还有个妹妹,还有林小文,还有我,怎么就不值钱了?”
他不说话了,低下了头。
“曹公公还指望咱们撑起御用监,大家都要好好活着,”小林子端起了面,“吃吧,别凉了。”
小钟子接过碗,擦擦眼泪,大口吃了起来。
我拍拍他肩膀:“钟阿四,你今天受的委屈,日后我定让要他加倍偿还!”
“不用,”他眨眨眼,吸溜起一口面条,“让俺也踹你一脚得了。”
我哈哈一笑:“你又打不过我!慢点吃,锅里还有。”
豹房的扩建刚完成,皇上就迫不及待搬了进去,再也不回乾清宫。
几乎所有奏章都由刘瑾批阅后,再送到豹房。奉天殿的早朝上,群臣只得对着空落落的龙椅,唉声叹气。
首辅李东阳几次劝解都遭皇上冷落,也就不再多管。
后宫终于清闲下来了,这个浩大的工程可没少让人花心思。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到了御用监。
张工正坐在那里雕刻着什么。他是大明的顶级木匠,经他手制作的木雕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夏皇后经常赞不绝口。
我走过去一瞧,他正雕着一只小水牛。
“这是给宫里哪位做的?”
他抬头见我来了,便起身行礼:“李公公敬安!此物并非宫中所需,而是近来闲暇,做给自己家中小儿玩耍的。”
“哦,挺好,接着做吧。”我踱着步子,随手捡起一块花梨木瞧了起来。
平日事务繁忙,生活枯燥,所以我也想着给自己做点什么玩件,供日常消遣打发。
“张工,得空的时候,能否也帮我雕点小玩意?”我掏出几个碎银。
“好说好说,公公客气,银子就不必了。”
“收下吧,我要雕的,可不那么简单。”
我取来笔墨,凭着印象画了起来。来御用监后我喜欢上了作画,画的不算好,但也能看得过去。
“咦?这都是何物啊?”张工看着画,不解地问道。
他看不懂很正常,因为《西游记》这时候还没有问世。
张工不愧大明第一木匠,在我指点下两天就做好了,唐僧师徒每个只有掌心大小,雕的极为精致,逼真传神。
“属下拙技罢了。公公若还有何要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晚上回到住处,我把玩着小木雕,心中又想起宁儿,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见。
可惜我画技不够,否则一定把宁儿画出来,挂在房里。
月光如水,满地银霜,多情自古伤离别。
贾松每日只知道饮酒作乐,闲逛遛鸟,监中事务几乎全部由我处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这人来与不来有何分别?来了反而给我添乱!
我向张永反应也没得到明确答复,贾松毕竟是刘瑾的人,张永也不好多管。
况且御用监有我操持,以及小林小钟的倾力协助,总体还是能正常运转的。
二月初八,我去了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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