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暮公延的声音渐渐在空旷而狼藉的体育馆内消散,但那段关于天才在队内对抗中意外重伤、二次受伤后彻底陨落的故事,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中复杂而汹涌的涟漪。
三井寿依旧维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跪在冰冷而沾染着斑驳印记的地板上。
“我想打篮球”那个声音,那个他压抑了整整两年、以为早已彻底死去的、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呐喊,此刻无比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在他心中回响——
“我想打篮球……”“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打篮球啊……”
这份渴望,如此纯粹,如此本能,如此强烈,甚至暂时盖过了他膝盖隐隐传来的旧痛和他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屈辱。
安西教练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和精神都几近崩溃的年轻人。他那如同弥勒佛般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此刻罕见地收起了笑容,只剩下一种如同深海般平静、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万物的深邃。他没有立刻回应三井那几乎是耗尽生命喊出的恳求,也没有对体育馆内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惨状发表任何严厉的评论。他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座在狂风暴雨后依然矗立的沉默灯塔,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就给这混乱而绝望的局面,带来了一线可以被引导、被救赎的可能。
赤木刚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昔日的队友——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互相竞争,后来却反目成仇,此刻又跪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的男人。他望向安西教练,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到了嘴边的话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充满了无奈与矛盾的沉重叹息。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一方面,三井今天的所作所为绝对不可饶恕,他带人闯入神圣的体育馆,肆意破坏,残忍地殴打宫城和其他队员,甚至出手羞辱了彩子,这一切都严重触犯了赤木的底线,几乎毁掉了他们所有人拼尽全力守护的篮球队;但另一方面,木暮公延刚刚讲述的那段令人扼腕的往事,以及三井此刻所展现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真切无比的悔恨,又让他那颗像钢铁般坚硬的心,无法完全硬化。尤其是那句撕心裂肺的“我想打籃球”,如同重锤般敲打在他心房最柔软的地方——因为那同样也是他自己,以及所有热爱篮球的人,共同拥有过的、最炽热、最不容亵渎的梦想。
宫城良田小心翼翼地扶着身旁的彩子,彩子脸颊上的红肿依旧明显,但她看向三井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和愤怒,转变为一种充满了复杂情绪的怜悯和理解。宫城的心情,比赤木更加五味杂陈。作为被三井带人围殴的直接受害者,承受了肉体和尊严双重打击的他,有最充分的理由去憎恨三井,甚至希望他永远消失。但是,同样作为一个曾经因为伤病(虽然没有三井那么严重)而迷茫、痛苦,甚至一度想过放弃篮球、用打架来发泄的人,他似乎又能模糊地理解三井那份被绝望和不甘所扭曲的灵魂深处的痛苦。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这个差点毁了自己篮球生涯的罪魁祸首,但情感上,那一声声浸透了血泪的“我想打篮球”,却又让他无法做到完全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樱木花道这个脑袋里通常只装着篮球、晴子和“天才”的单细胞生物,在听完木暮那长长的故事后,似乎也凭着他那独特的直觉,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轮廓。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地对着三井喊打喊杀,只是挠着自己那头标志性的红发,看看跪在地上的三井,又看看表情深不可测的安西老爹,脸上是少有的困惑,以及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同情?“搞什么嘛…原来这家伙…以前那么厉害啊…”他歪着脑袋在心里嘀咕,“不过,跟本天才比起来呢?嗯…应该还是本天才更厉害一点点…”尽管依旧不忘自我吹嘘,但他看向三井的眼神里,至少那份纯粹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很多。
流川枫,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他抱紧了怀中那颗似乎比生命还重要的篮球,默默地走到稍远处的篮筐下,开始旁若无人地、机械地练习着投篮的动作,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激烈冲突和情感风暴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他正在用这种属于他自己的、与篮球融为一体的方式,来消化和理解刚刚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只有那偶尔在投篮间隙,不经意间投向三井背影的一瞥,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水户洋平则始终保持着他那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敏锐。他轻轻拍了拍还在嘀嘀咕咕的樱木,用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静,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添乱。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在体育馆内所有矛盾的焦点,所有问题的最终走向,都系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教练——安西光义的一念之间。
就在体育馆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之时,一直如同远古巨兽般沉默地站在原地,默默承受着内心剧烈风暴和身体狂暴后遗症的内藤铁柱,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不久前还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眼眸中,狂暴的火焰已经基本熄灭,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与他庞大身躯极不相符的、仿佛承载了太多重负的沉重感。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井寿,这个引发了今天这一切混乱,并且因为对彩子动手而间接触发了他内心最深处狂暴开关的男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那股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怒火所支配,只想将这个可恨的家伙像捏碎那个叫铁男的混混一样,彻底摧毁。但是,木暮公延那段关于天才陨落的悲伤叙述,以及三井那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浸满了血泪的哭喊,让他心中那股纯粹的、毁灭性的怒意,如同被冰水浇灌般,渐渐冷却,并被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明的情绪所悄然取代。
是的,这个人依然可恨。他带人闯入了这个大家挥洒汗水的地方,他出手打了彩子,他差点毁了宫城,他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危险和麻烦之中。这些都是事实,无法否认,也不该被轻易原谅。但是,听完他的故事,内藤似乎也能理解,这是一个被命运无情捉弄的可怜人,一个曾经拥有光明未来却被伤病和绝望彻底扭曲了灵魂的天才。他内藤铁柱自己,刚才那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般的狂怒,难道不也同样是一种可怕的失控吗?
他看到三井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如果有一天,自己被剥夺了重新打球的机会,或者失去了其他生命中无比珍视的东西,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或许也会像他一样,选择用一种极端而错误的方式去发泄,去毁灭吧?那份对篮球近乎偏执的执念,那份无论如何都渴望回到球场的心情,他似乎…能够模糊地理解那么一丝一毫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的彩子。少女脸颊上的红肿依旧刺眼,但她看向三井的眼神中,恐惧和愤怒已经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怜悯所取代。如果连受到直接伤害的彩子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内藤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那股因先前的极度狂怒而依旧激荡翻涌的气血。他很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绝对是过火了,地上那些被他重创的不良少年伤势绝对不轻,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会非常棘手,甚至可能给整个篮球队带来灭顶之灾。是安西教练的及时到来,暂时稳住了即将彻底失控的局面。而现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局面最终将如何发展,所有的线头似乎都汇聚到了这个跪在地上的、既是罪魁祸首又是悲剧人物的男人身上。
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做出一个表态。这个表态,或许不是为了原谅三井,而是为了整个球队的未来,为了…给这场近乎失控的灾难,寻找一个可以被大家接受、能够继续走下去的结局。
就在赤木刚鼓足勇气,想要再次开口向安西教练恳求些什么的时候,内藤却抢先一步,用他那因为刚才的嘶吼而依旧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几分异样平静的低沉声音,开口说道:
“教练…”
这一声呼唤,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大家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刚刚还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将十几个不良少年打得生死不知的“巨兽”,接下来会说出怎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
内藤迎着安西教练那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由自己亲手造成的、惨不忍睹的“杰作”,最终,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三井那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背影上。
“他…毁了这里,打伤了我们的队友,特别是…他对彩子学姐动手。”内藤的声音很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认定,“这种行为,绝对不可原谅。”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瞬间就让刚刚因为木暮的讲述而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跪在地上的三井,身体猛地一僵,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希望之火,似乎随时都会被这冰冷的话语彻底浇灭。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内藤要痛斥三井,甚至要求将他赶出去的时候,内藤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又像是在努力说服着内心那个依旧残留着暴戾因子的自己。
“但是…如果连他自己…都因为过去的伤痛而彻底放弃了篮球,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毁灭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那或许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他再次停顿,似乎回忆起了自己某些不愿触及的过往。
“刚才,我…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坦白的方式,间接地承认了自己之前的过激行为,虽然声音依旧显得有些生硬和别扭,“暴力…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的麻烦,带来更坏的结果。”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双不久前还沾满了他人鲜血、充满了毁灭力量的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后怕和自我厌恶。
“安西教练,”内藤重新抬起头,目光迎向安西教练,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虽然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依旧存在,但那种择人而噬的凶残光芒已经彻底消失了,“您是教练,是湘北篮球队的掌舵人。球队的未来,应该由您来决定。这个人…”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三井,“…是去是留,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让他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们所有队员,都听从您的判断和安排。”
这番话,大大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樱木军团的四个人,他们本来以为这个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怪物”,绝对会是第一个跳出来、强烈要求严惩三井,甚至可能再次动手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内藤的这番表态,其意义远不止于字面。这无疑是将最终的决定权,恭敬而完全地交还给了安西教练,同时也用一种隐晦而有力的方式表达了他个人的态度:他,内藤铁柱,不会再因为之前个人(主要是彩子被打)的仇恨,而固执地阻碍三井可能的回归之路。他选择相信教练的智慧和判断,也选择给予这个迷途的、可恨又可怜的灵魂,一丝可能被救赎的微弱空间——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安西教练本人愿意给予这个机会。
这或许并不能被定义为传统意义上的“原谅”,因为内藤的语气依旧冰冷,他也没有说任何表示理解或同情的话。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对严峻现实的清醒考量、对自己失控行为的反思以及对教练绝对权威尊重的“放手”。他内心深处,对于三井伤害彩子的行为,恐怕依旧耿耿于怀,难以释然。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了,单纯的愤怒、报复和将三井彻底驱逐,并不能真正解决眼前的烂摊子,甚至可能让事情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而安西教练那深不可测的智慧,或许能够找到一条更好的、能够兼顾各方、让球队得以继续前进的解决方式。
赤木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内藤,眼中那份因队友被打、球队被辱的愤怒似乎也消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感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内藤这番看似简单的话语,在当前这种紧张对峙的局面下,究竟有多大的分量。宫城良田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内藤这个最不稳定的“炸药桶”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态,无疑极大地减轻了后续处理可能面临的巨大内部分歧和阻力。
安西教练一直平静地听着,当内藤说完最后一句时,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的微光。他朝着内藤,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依旧跪在地上,因为内藤的话而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三井寿。
此刻的三井,听到了内藤那番出人意料的话,内心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难以言喻。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被自己下意识地视为“怪物”、不久前还对自己散发出强烈杀意、差点就真的要了自己的命的恐怖巨人,竟然会…选择放过他?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的羞愧感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感激交织在一起,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井同学,”安西教练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稳,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既没有严厉的斥责,也没有过多的温情,却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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