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他犹豫了几秒钟,在那无形的压力下,最终还是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那张早已被泪水、汗水、血污和无尽悔恨彻底弄得一塌糊涂的脸。
他不敢直视安西教练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目光下意识地闪躲着,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羞愧和忐忑不安。
“两年了。”安西教练看着他,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两年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这句看似平淡无奇的问候,却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再次瞬间打开了三井内心那道早已不堪重负的情感闸门。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要回答,想要诉说,却发现自己泣不成声,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棉花,最终只能拚命地、狼狈不堪地摇着头。
好吗?怎么可能好!这两年,他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阴影里,活在对过去的憎恨和对自己的厌恶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用最拙劣的堕落和毫无意义的暴力来麻痹自己那颗早已死去的心,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和自我折磨!
“篮球,”安西教练没有追问,而是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语调,提出了另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是…是…我的…全部…”三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哽咽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恨它了…我以为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可是我错了…我全都错了…呜呜…教练…我真的…我真的…好想打篮球啊…”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再次深深地低下头,泣不成声,悔恨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安西教练沉默了片刻,整个体育馆内,除了三井那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以及远处伤者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安西教练缓缓地弯下了他那略显肥胖的身躯,伸出那只总是握着战术板或者抚摸下巴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力量,拍了拍三井因为哭泣而剧烈耸动的肩膀。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呵呵呵…”就在这极度压抑和紧张的氛围中,安西教练忽然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如同老狐狸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声。这笑声在此刻的混乱场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迹般地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暖意。“如果真的那么想回来,”他看着三井,笑容依旧,眼神却变得无比认真,“那就回来吧。”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原子弹,炸响在体育馆内每个人的耳边!
三井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的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几乎不敢相信的狂喜!他愣愣地看着安西教练,仿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悲伤而出现了幻听。赤木、木暮、宫城、彩子…所有湘北篮球队的老队员们,脸上都露出了混合着惊讶、释然和一丝欣慰的复杂表情。樱木花道眨巴着眼睛,看看安西教练,又看看三井:“哎?哎??老爹他…同意了?真的假的?那…那这个长毛怪…以后就是我这个天才的队友了?”水户洋平的嘴角,则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果然如此”的微笑。
“但是,”就在三井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喜悦中没能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安西教练的声音再次响起,脸上的笑容虽然未减,眼神却变得锐利而意味深长,“回来,并不代表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像没发生过一样,被轻易地一笔勾销。”
他的手指了指满地狼藉的体育馆,和那些还在痛苦呻吟、等待救护车的不良少年:“这些,是你一手惹出来的麻烦。后果很严重,你需要为此承担起你应该承担的责任。”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三井自己身上,指了指他那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不良少年装束,以及那头象征着他堕落和逃避的、乱糟糟的长发:“还有这些,这些代表着你那段荒唐、黑暗的过去的东西,也应该彻底告别了。”
“湘北高中篮球队,”安西教练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无比严肃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需要一个内心充满怨恨、背负着沉重阴影、随时可能再次失控的人。”“如果你决定真的要回来,重新穿上这身队服,你就必须做好准备,用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汗水和努力,去洗刷你犯下的过错,去重新赢得你的队友们的信任和尊重,最重要的是,去重新找回那个曾经无比纯粹、真正热爱着篮球的你自己。”
“你…能够做到吗?三井同学?”安西教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直视着三井的眼睛,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询问。
安西教练的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三井的心上。这番话没有丝毫的偏袒,指出了他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和必须承担的沉重责任,但也像是一道穿透黑暗的光,为他指明了一条虽然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回归之路。他看着安西教练那双充满了智慧、宽容却又不失严厉的眼睛,又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表情各异、但似乎并没有流露出完全拒绝神色的昔日(以及未来的)队友们…心中那翻腾不休的悔恨、难以言表的感激、以及如同死灰复燃般重新燃起的希望,所有复杂的情感最终都交织、凝聚在一起,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无比强大的决心!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地抹去脸上那些屈辱的泪水和斑驳的血污,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那因为长时间跪地而几乎麻木、象征着屈服的脊樑。在他的眼神深处,那熄灭了两年之久的火焰,终于再次被点燃,并且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起来——那光芒中,不仅有着属于昔日MVP的不屈骄傲,更有着一种历经了地狱般的磨难与痛苦挣扎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浴火重生的、无比坚定的光彩!
“是!教练!”三井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时间的哭泣而嘶哑不堪,但却异常的响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回荡在空旷的体育馆内,“我能做到!我发誓,我一定能做到!我会承担起所有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会去剪掉这头代表我过去的头发!我会用我接下来的一切…去证明我能够重新回到这个球场上!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完,他再次向着安西教练,向着所有队员,深深地、郑重地鞠躬。这一次的鞠躬,不再是先前那般充满了绝望和卑微的恳求,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不容动摇的承诺。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瞬间脱胎换骨的年轻人,安西教练那总是高深莫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同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呵呵呵,很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向一直等待指示的赤木:“赤木同学,那么,接下来球场内外的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来全权负责处理了。首先,最重要的是,确保这些受伤的人能够得到及时和妥善的治疗,尽量…我是说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挺直了背脊、眼神坚定的三井,“至于三井同学…我相信,他会全力配合你的。”
“是!教练!交给我吧!”赤木刚宪立刻挺胸应道。虽然他很清楚,处理眼前这个烂摊子将会非常棘手和麻烦,后续可能还会面临学校方面的巨大压力,但安西教练最终做出的这个决定,以及三井本人所展现出的悔悟和决心,让他看到了解决问题、让球队能够渡过这次危机的最大希望。
接下来,在赤木刚宪的沉稳指挥下,体育馆内的众人开始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心思缜密的木暮和作为经理的彩子,负责再次仔细检查那些不良少年的伤势情况,并小心翼翼地再次联系了急救中心和医院,用尽可能谨慎和模糊的语气说明了情况(他们默契地隐瞒了大规模暴力冲突的细节,只强调是意外事故导致的群体受伤,希望能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恢复了冷静的宫城良田、依旧沉默寡言的流川枫,以及出人意料地主动帮忙的内藤铁柱,则开始动手清理现场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散落一地的杂物、碎片。内藤那庞大的身躯在干起这些粗活时效率惊人,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僵硬,动作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和…或许是愧疚。
水户洋平带领着樱木军团的另外三人,也毫不犹豫地自觉加入了清理的行列,毕竟,他们也算是把樱木和湘北篮球队当作自己人的“亲友团”,没道理袖手旁观。
只有樱木花道,一边笨手笨脚地帮着倒忙(比如差点把水桶打翻),一边还是忍不住用他那旺盛的好奇心,围着三井打量,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喂,长毛怪!不对,以后不能叫长毛怪了…喂!长毛怪!你真的要去剪头发啊?剪成我这样的天才发型吗?告诉你,本天才这个发型可是很帅很威风的!”
对于樱木花道的聒噪,三井此刻却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不耐烦和愤怒。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参与清理,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既热爱又憎恨的体育馆,看着那些正在为他惹出的麻烦而忙碌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主动走到之前被他打得最狠、也是被内藤反击得最重的铁男等几个伤势最重的人身边,看着他们痛苦扭曲的样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毫不掩饰的愧疚。他知道,这一切混乱和痛苦的根源,都在于自己。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逃避。在急救人员赶到后,他主动上前,向医生们详细而清晰地说明了每一个主要伤者的受伤部位和可能的原因(当然,他同样非常默契地隐去了打斗的真实起因和内藤那超乎常理的“反击”细节)。
在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伤者的初步事宜,目送着几辆闪烁着警示灯的救护车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不良少年接走之后(三井寿在旁边,动用了一些三井财团的关系,与赶来的学校保安和相关人员进行了低调沟通,希望能将这起恶性事件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体育馆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幕如同巨大的黑丝绒般笼罩了整个校园。体育馆内,虽然地板上和墙壁上依旧残留着一些难以完全擦去的印记,显得狼藉不堪,但那些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血迹和主要的杂物,已经被大致清理干净。
就在赤木、木暮等人聚在一起,皱着眉头商量着明天该如何向学校方面解释体育馆的损坏情况以及可能面临的处罚时,三井寿默默地、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体育馆的大门。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大家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目送着他那略显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又过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体育馆内的清理工作仍在继续,气氛依旧有些沉闷和压抑。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体育馆那敞开的大门口。
明亮的灯光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望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运动服的少年。他脸上因为打斗而留下的伤痕和淤青还在,但表情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肃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之前象征着他不良身份和叛逆态度的、乱糟糟的长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极其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虽然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还有些苍白,但剪掉了长发后,露出了他原本俊朗的五官轮廓,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彻底洗去了过去两年积攒的所有尘埃、戾气和阴霾,焕然一新。
他静静地站在体育馆的入口处,目光投向里面那片依旧亮着灯光的、熟悉的篮球场地,看着那些曾经熟悉、后来疏远、如今又将重新成为他队友的身影们,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避免的忐忑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不容动摇的决意。
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不堪都彻底呼出。然后,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重新踏入了这片他离开了整整两年之久,却无时无刻不在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刚哭过的沙哑,但在这一刻异常安静的体育馆内,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湘北高中的体育馆内,灯火通明。一个曾经光芒万丈却不幸陨落的天才,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挣扎、自我放逐和最终的幡然悔悟之后,终于剪断了那象征着沉沦与逃避的过往,选择了承担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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