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冰(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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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一如既往地呼啸着钻到它所熟悉的洞穴里,这里除了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热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差别。

“咱们死伤也很惨重,”特朗德尔的声音少见地郁沉起来,不过他强打起精神,露出满口黄牙一笑,“不过咱们救下了很多的小人儿!没有辜负萨头儿的期望!”

“辛苦了。”瑟庄妮垂着眼睑,英眉满是低沉的寒霜,“你们的恩情,凛冬之爪保证会一一偿还。”

“我呢?”塞拉斯低沉地笑着,“答应给我的军队全没了吧?特朗德尔已经和我说过了,愿意跟着巨魔走的就只有这些老弱病残了,其他的说什么也要留下来断后。”

“.....我...”

“我之前想着,起码我得把萨克带回去——我不在乎她是谁,也不在乎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塞拉斯站起身来,身姿不复挺拔,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我只知道,萨克怕冷,很怕。”

“........”

“现在,她躺在雪地里,身体拿去喂狼,脑袋被割下来....”

“........”

“那得多冷啊,瑟庄妮。”塞拉斯的语气冷如寒冰。

“...我情愿死的是我。”

“我也情愿死的是你。”塞拉斯啐了一口唾沫,走向门口,“既然你已经没什么用了,我...至少得把那头野猪带回去。”

“....”她的嘴唇抖了抖,“随你的便。”

“...算了,你留着吧。我要去找阿瓦罗萨人了,”塞拉斯没有回头,他枯草似的头发在黑咕隆咚的洞穴口随风抖动着,“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

空荡荡的洞穴里,只有血肉模糊的巨魔和嘴唇发紫的老弱妇孺在苟延残喘。

“....”瑟庄妮站到洞口,寒风撕扯着她的理智,她开始凝视远方的荒原。

弗雷尔卓德。

那个方向,云层郁积,暗无天日,唯一的光,便是雷霆在冥冥之中的暴闪。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她在心底默默地呼唤那个让她心如刀绞的名字,开裂的嘴唇缓缓咧起。

“等我。”

........................................................

啊....令人厌恶的寒风....让他想起那个虚伪可憎的半神。

神与凡人...他们全都该死!

亚托克斯矗立于这血流成河的战场,张开他的双翼,吸收着死神咀嚼过的生命。

虽然难以承认,但那头蠢熊说的没错——大地如血,才是它应有的样子...

他倒是想认识认识这战场的造就者,因为这残缺的躯体相当符合他对虐杀的审美。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死前写入灵魂的惊恐,让他想起那团在暗影里打转转的可笑生物——它自称魔腾?

如果他有一副有资格的躯壳,绝不可能让它逃脱...

躯壳?

他感受到了....

亚托克斯猛地展开他的血肉双翼,通体黑猩色的巨剑被他握在手中,他高声道:

“奥恩!伟大的熔铸与锻造之神!这血腥的战场是你造就的吗?”

寒风呼啸,没有回答。

亚托克斯稍稍地放下心来,尽管感受到的气息并不强,但他还是先试探了一下——毕竟这群半神的骄傲决不允许他们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

于是他靠近气息的来源。

一个...蝼蚁?

不...应该是半神的子嗣。

是奥恩的。

不过,为什么会这么小?

他攥着巨剑,再近了一些,俯下身来,细细地观察着这个小虫子。

她浑身是血,眉心处的火红光芒黯淡,蜷缩在一个雪堆里面,还在微弱地吐出白气。

从面容来说,如果是在恕瑞玛的远古时期,以他作为天神战士的审美也完全足够作为他的侍女了——有着如此精致的外表,很难相信这是一头满脸胡子的山羊诞下的子嗣;但是,他现在是暗裔,而她也并不是凡人,而是半神之女——一副有资格的躯壳。

等等....她的眼睛?

不,连带着她的喉咙,都是死气沉沉的——这意味着...

她又瞎又哑?

可惜了,多完美的一副躯壳。

亚托克斯并不愿耗大力气去修复她——毕竟这副躯体之前有多完美,修复她的代价就有多昂贵。

从伤痕来看,大概是被力量调用过度的反噬活生生弄瞎的,还被...被一个凡人割了喉?

那头大山羊连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好么?

于是像是听到了觉醒多年以来最好笑的事情一样,亚托克斯大笑起来,随后缓缓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巨剑。

“可悲的半神后裔,我将赐给你,失去了作为我躯壳资格的你...死亡。”

“.....?”

不耽误时间的话,他倒是很想听听这小虫子临死前的悲鸣,求饶,或者说诅咒(尽管她没法说话,但哪怕有个手势就足以让亚托克斯享受到折磨半神子嗣的愉悦),所以才故意在出剑前说了这么一句,但....

亚托克斯死鱼眼,看着眼前的场面,有点怀疑人生。

她像是很冷,抱住了沾着热血的巨剑。

半神之女...为了一丝温度,居然选择抱住暗裔的武器?

亚托克斯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计谋。

“你可愿和我走?”

她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她只是抱着巨剑,小兽般地蹭了蹭。

亚托克斯再度大笑起来,抽剑,两根手指头把她拎了起来,捏在手里。

她就算摇头,亚托克斯也要带着她走——

试想,如果让奥恩自己的后裔被虚空感染,再驱使她去和奥恩战斗,那将是怎样一副令人愉悦的画卷!

于是亚托克斯试探性地给她注入了一丝生命能量。

“阿...阿阿....”

恢复力气了?还能发声吗?

虽然听不懂,但也不需要听懂就是了。

亚托克斯立刻开始认真思考关于她的感染。

作为曾经的半神后裔,拥有神力的她,如果被感染的程度恰到好处,她甚至可以成为一名暗裔!

那样,他便不再孤单,不必忍受那数千年封存于巨剑之中的无尽寂寞...

不必再求着一个拉弓弦的(韦鲁斯:你礼貌吗)和一个割麦田的(拉亚斯特:我习惯了)!

届时,有了她的帮助,他便可以将整个世界的牢笼,所有的生命的囚犯,全部终结!

世界的毁灭者,亚托克斯,来了!!

“阿阿...”

“....”看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她,被迫打断中二幻想的亚托克斯面色不悦地斟酌了一下,还是高傲地开口道,“怎么了?”

“阿....”她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肚子。

“.......你还需要吃喝?”

“(肚子叫)”

“.....好吧,真是没用还麻烦的东西...”亚托克斯随意从地上抓了一具垃圾似的座狼尸体,甚至懒得用火焰加热,直接将手心摊开,“对我的慷慨感恩戴德吧....”

“阿阿.....”

“这就对了...”看着那头傲慢的山羊的后裔扑在自己手心血肉模糊的狼尸上大啃特啃,亚托克斯心里浮起扭曲的快感。

真是像条狗一样啊,半神之女。

心里对这小东西的厌恶,稍微减少了一点点吧。

亚托克斯心情愉悦,于是随地捻起了一根肋骨,就像喂狗一样丢到她脸上,“给你的,收好。”

被骨头砸到的小东西停下啃食,呆呆地捧着那根骨头,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鼻血缓缓地流了下来。

滑稽的小东西。

亚托克斯不由自主地再次笑出声来。

....................................................

亚托克斯努力地说服着自己,这是为了让那小东西变成暗裔所要付出的必要牺牲。

比如他现在每天得出门杀一头动物——还不能带腐烂的,因为她不吃!

他是谁?他可是亚托克斯,世界未来的终结者,现在却在为了一个挑食(挑食:您谬赞了)的助手而狩猎!

耐心,亚托克斯...要耐心...

真是没用,弱小,还麻烦的废物...?

亚托克斯闻到了。

洞穴里的血味。

人血...她的。

他立刻扔掉手中碍手碍脚的狼尸,全速奔往了洞穴。

她在...?

“他妈的,这表子怎么死不撒手啊?”

“砍了她的头!看她护的这么死一定是什么宝物!”

——几个腌臜的蝼蚁围着那个小东西,正试图从她手里抢走...那块骨头?

“磅!”

亚托克斯猛踩地面——

一条恶火锁链连连破开地面飞向了众人!

“我要把你们肮脏的躯体,砍断,切砍,剁碎!!!”

回过头来的那几个荒原强盗见到这如地狱降临般的杀神,似是已经被血气夺走了语言和行动能力,无一例外,都在抖如筛糠地发出一声惨叫之后,被重剑砸成了肉酱。

亚托克斯抡起染血的重剑扛到肩上,俯视着仍旧在瑟瑟发抖的那个小东西。

还在死死地护着那块骨头。

她疼得冷汗直冒,瘦小的身躯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几处砍痕,有几处几乎可以见到白森森的骨头。

如果她不是半神之女,此刻已经毙命。

按理来说,看到敌对的半神之女是这幅凄惨景象,他应当感到愉悦。

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下一秒,他莫名其妙地气血上涌,来了火气,重重地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来。

“无能又懦弱的废!...”

他看到她挤满了眼泪和鼻涕的惨白小脸。

他看到她护着的骨头上已经有了很多处裂痕——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是他一样,她居然顶着满身的伤口破涕为笑,奉若珍宝地将那块骨头呈给他看;但泪水流过她的伤口,她又疼的呲牙咧嘴。

亚托克斯的愤怒来的突然,走的默然。

“把它交给我。”他用着命令的语气,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轻柔。

“阿...阿...”

她犹豫了一下。

但在他不耐烦之前,她又用垂下头,用破烂的毛皮衣袖把骨头上的血迹擦的相对干净,才小心翼翼地交给他。

是啊,这个小东西又怎么会忤逆自己呢?如此懦弱的她甚至可能连顶嘴的勇气都做不到。

是啊,如此懦弱...恐怕才是她被奥恩抛弃的理由吧。

他的眸子又深了些。

你也是个被世界所抛弃的可怜小东西啊。

他吟唱着,予这块低贱的人骨以高深的血魔法,看似恐怖的血色生命能量从他的心脏中溢出,治愈了她身上的伤口。

“...你以后要学会自保,”原本想要直接将骨头丢到她脸上的亚托克斯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改为塞到了她的怀里,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生硬,“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奴隶。”

“阿!阿!”她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蹭了他一手的眼泪和鼻涕。

啧,脏死了。

直到她把脸擦干净之后才收回手的某暗裔于是看到她重新开始露出呆子的笑容,这么想着。

还真是看她这样就来气...

“......”亚托克斯想着,把狼尸放下,转身走向穴口。

“阿...阿阿?”

你去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亚托克斯竟是懂了她的意思。

“....好好呆着,等我回来。”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匆搪塞了过去。

那个小东西,大概连杀人是什么都不懂吧。

一副白痴的样子,还把一块随便捡的垃圾奉若珍宝。

奥恩真是个教不好子女的废物。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在晚上的篝火旁告诉她了。

主要是这小东西一直抱着他的本体不撒手,他真不是自愿的。

“阿...阿阿?”

为什么要杀人?

他忽的起了恶劣的心思:“他们的惨叫声,如同黄昏时分,悠悠的虫鸣——我以杀人为乐,尤其是像你这样弱小无用的蠢货。”

然后很快亚托克斯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听完之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把头侧着贴在了那柄巨剑的剑沿上。

亚托克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懂了她的意思。

如果这会让你开心的话,就杀了我吧。

“你....蠢蛋!”亚托克斯恼羞成怒,一把把她...慢慢地从剑沿上拨下来,然后抽回了巨剑。

羞耻归羞耻,但亚托克斯发现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还是除了远古的信徒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将生命无条件地交给他。

这种全身心的信赖和依赖...对他来说未免太过陌生。

也....太过炽热了。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感觉。

撇去那被困在巨剑中数千年的孤独时光,即使是荣耀的,作为恕瑞玛天神战士的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被人们所崇拜,所尊敬,与同胞们也仅限于共同作战和把酒言欢的关系,这固然不坏;可这荣耀的背后却是人人都不敢亲近的痛苦与孤独。

虽然那时,恕瑞玛四处征战,这种孤独也被持续的战争所冲淡,可那永世的囚禁,那巨剑的枷锁,这种孤独被无限放大了,放大到,他无法承受的程度。

于是,他的理智臣服于愤怒与孤寂,他败给了曾经的敌人——虚空。

他现在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小家伙出生的早一点,他们遇见的更早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疯。

“阿...阿呃!”

带我一起去!

她再次抱住巨剑,像一只花栗鼠。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保了,”亚托克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她扒拉开,展开双翼,飞向雪暴之中,声音之中已经不再带有高傲与蔑视,“再和我说。”

“阿阿诶!”

“抗议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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