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夜探御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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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日未时三刻,咸阳宫西北角的太医院值房飘出艾草味。

那味道带着些许苦涩与温热,像是从炉火里刚取出的草药团子,在空气里缓缓蒸腾。

李昭将青灰色医官服的下摆往上撩了三寸——这是夏璃昨夜用楚地绣法改的,针脚细密匀称,既不显得邋遢,又能在跑动时不绊脚。

他望着铜镜里自己额角点的朱砂痣,想起夏璃替他点痣时说的话:“太医院新招的助手多是楚地来的,额间红痣是他们那的习俗。”

夏璃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轻而稳,像春雨落在竹叶上。

她推门进来时,空气中仿佛多了一缕淡淡的檀香。

李昭转身,见她着月白襦裙,外罩半旧的麻纱罩衣,发间插着根竹簪,倒真像个在药铺里当学徒的小娘子。

她怀里抱着个藤编药篓,最上面堆着晒干的紫苏叶,叶尖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走。”她将药篓往李昭怀里一塞,那藤条贴着手臂,微凉粗糙;她又摸出块素帕擦手,动作利落,“张院正今早被赵渊叫去东暖阁了,现在当值的是他徒弟小王典药。我昨日替他治好了久咳,他见着我准得笑。”

御药房的朱漆门在两人面前打开时,李昭闻到了浓重的药香。

这味道和画院不同,画院的墨香是清苦的,这里的香却是甜腥交缠,像把钝刀在鼻腔里刮,让人胸口一阵发闷。

夏璃的脚步顿了顿,李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中央的楠木柜上供着个青铜香炉,炉里烧的不是常见的沉水香,而是楚地特有的“九节菖蒲”。

那香气略带辛辣,混着一丝潮湿泥土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姑娘可是来帮小王典药整理药材的?”值门的老太监眯眼打量夏璃,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层灰。

他的目光扫过她腰间挂的青铜药杵,“这杵倒是少见,楚地的?”

夏璃的手抚上药杵,指尖在刻着的“医”字上轻轻一按:“我阿爹在郢都开医馆,这是他传给我的。”她从药篓里拈出片紫苏叶,叶片柔软干燥,边缘微微卷曲,带着一股清凉的辛香。

“公公闻闻,这叶尖发焦,该是晒的时候挨着炭盆了。小王典药最恨药材走味,我替他挑挑。”

老太监的鼻子动了动,果然皱起眉:“姑娘心细。”他掀开竹帘,声音拖长了些,“内库在最里间,小王典药刚去取新到的朱砂,你们先整理外柜的药材,等他回来再……”

话音未落,夏璃已经蹲在装陈皮的陶瓮前。

她伸手搅了搅瓮里的陈皮,手指触感干硬微脆,突然抬头:“公公,这陈皮底下怎么有霉斑?楚地规矩,药材入瓮前要过三重筛,最底下该垫干燥的樟树叶。”她指尖沾了点霉粉搓开,粉末细腻发黏,还带着一股苦涩的霉味,“这霉味发苦,怕是混了马钱子的粉末——马钱子有毒,混进陈皮里……”

老太监的脸瞬间白了。

他慌忙跑过来扒开陈皮,果然见瓮底压着团暗绿色的霉斑,“我的祖宗!这要是被小王典药发现……”他转身冲夏璃作揖,“姑娘快帮着查查,我去拿竹筛!”

李昭望着老太监踉跄跑远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起。

夏璃的目光扫过来,眼尾微挑——这是他们约定的“得手”暗号。

他转身走向靠墙的档案柜,指尖顺着柜身的纹路滑动,木纹粗粝,带着年岁的痕迹。

画院绘制《本草图谱》时,他曾跟着太医院的典药们抄录过药柜编号:“甲乙丙丁对应四季,子丑寅卯对应方位……”他停在标着“丙·寅”的柜子前,铜锁是常见的九连环,他从袖中摸出根细铁丝,三两下便挑开了。

夏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她捧着本泛黄的医册,封皮上的“太医院·戊年入藏”几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

“看这个。”她翻开内页,指腹点在某行小字上,纸面有些毛糙,墨迹模糊,“楚地蕲春县进贡药材清单,标注‘特供赵公’。”李昭凑过去,见清单里写着“梦影蛛卵二十枚”“青丝藤三斤”,后面还注着“与肺痨症候相似,可混淆视听”。

“他早就在为毒杀太子做准备。”夏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掐进掌心,“太子去年冬天咳血,太医院说是风寒入肺,可我替他诊脉时……”

“夏璃!”

李昭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力道稍重,皮肤上传来隐隐刺痛。

外间传来皮靴碾过青砖的声响,混着细碎的咳嗽。

那咳嗽声他太熟悉了——昨日在画院,他听见小太监们议论,说中常侍赵渊这两日咳得厉害,连早朝都免了。

“查清楚最近是谁总翻旧档。”赵渊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冷得渗人,“御药房的每粒药丸都关系着圣躬,容不得半分差池。”

夏璃的呼吸几乎要停在喉咙里。

她望着李昭迅速将医册塞进衣袖,又把毒理图往怀里一藏,然后拉着她往档案柜后的夹缝里钻。

那夹缝窄得很,两人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夏璃能清晰听见李昭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她肩胛骨发疼。

“回赵公,今日新来两个御医助手……”小太监的声音发颤,“是张院正的故人推荐的,说是楚地来的……”

“楚地?”赵渊低笑一声,咳嗽声突然剧烈起来。

那笑声混着痰液的响动,让人心头发紧。

夏璃听见帕子擦嘴的声音,混着极淡的腥甜——那是血的味道。

她心头一震,那种气味她太熟悉了。

“把守住所有出口。”赵渊的鞋尖停在档案柜前,声音冰冷,“活要见人,死……”他的指尖叩了叩柜身,“便连骨头渣子都要捡回来。”

李昭的拇指按在夏璃后颈的穴位上,这是他们约定的“镇定”暗号。

夏璃从袖中摸出枚指甲盖大的珠子,珠子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她用楚地巫医术炼的迷香珠。

她轻轻一抛,珠子滚到赵渊脚边,腾起缕极淡的白烟。

外间突然响起犬吠。赵渊的随从喝道:“狗怎么乱了?”

“许是迷了嗅觉。”另个声音说,“赵公,后窗没关……”

李昭的手在夏璃腰上一托。

她踩着他的脚背攀上窗台,转头时见他发梢沾着药柜里的碎末,眼尾泛红,像只被激怒的鹤。

“跳。”他说,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夏璃翻身落地时,裙角擦过墙根的青苔,湿漉漉的,带着夜露的凉意。

李昭跟着跃下,拉着她往御花园的假山洞里钻。

月光从洞顶的裂缝漏下来,照见他袖中露出半截医册,上面“赵渊”二字被染了血——许是刚才躲柜子时划的。

那血色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一团凝固的记忆。

“走。”李昭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带着咸涩的味道,“去城外的废弃马厩。”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赵渊今夜必定血洗咸阳,我们得……”

“阿昭。”夏璃按住他的手。

她望着他袖中渗出的血,突然笑了,眼神坚定如星,“你看,我们找到他的尾巴了。”

此时的咸阳宫东暖阁,赵渊将染血的帕子揉成一团。

烛火映着他泛青的脸,案头的《楚地遗民名录》被翻到最后一页,“李昭”二字上的朱圈被他指甲抠破,墨迹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去把张院正的家人接到永巷。”他对跪在地上的大太监说,“再让羽林卫封了西市的医馆——楚地来的,一个都别留。”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忽然低笑起来。

那笑声混着咳嗽,像根细针,扎进夜色里:“我的凤凰,你以为逃出笼子了?”

城郊的废弃马厩里,李昭点燃了堆枯枝。

火焰跳跃,照亮他眼中燃烧的怒意。

夏璃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血浸透了她的帕子,却比不过他握在手里的医册烫人。

风从破墙的窟窿里灌进来,吹得医册哗哗翻页,最后停在写着“梦影蛛卵”的那页。

“明日。”

李昭望着跳动的火光,眼底的暗火比火焰更烈,“明日,该他尝尝被猎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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