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被李昭吹灭的刹那，黑暗像浸了水的绸子般裹住全身，连呼吸都仿佛被压得沉重。
空气中浮动着陈年香灰与石壁渗出的湿气，混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背贴着石门，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石壁上的闷响——赵渊那句“换掉你腹中的孩子”像根烧红的铁钎，正往他太阳穴里钻。
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指甲掐破皮肤时，血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极轻却刺耳的“嗒”声。
十年前母亲咽气前攥着他手腕说的“昭儿，你是凤凰”，昨夜镜中突然浮现的凤凰印记，此刻全在脑子里翻涌成乱麻，像是有人用针尖在脑浆里写字。
“阿昭。”夏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点温凉的药香，像一缕清风穿透厚重的黑暗。
她不知何时摸到他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抖的手背，触感柔软却坚定，仿佛在确认他还活着。
李昭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在渗血——方才指甲掐得太深，月牙形的血珠正顺着掌纹往下淌，在黑暗里泛着妖异的红，隐隐还透出一丝微光，像某种古老符文在皮下流转。
“别动。”夏璃压低声音，药囊在腰间轻响，瓷瓶相碰发出细碎的脆音。
接着腕上一暖，是她解下束发的丝帕给他裹手。
丝帕上还留着她惯用的艾草香，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明些。
“你掌心的纹路……”夏璃的手指顿在他腕间，声音里多了一分凝重，“和皇陵入口那幅血符，像极了。”
李昭低头去看，黑暗中竟真有淡金色的光从掌纹里透出来，像活了的金线，沿着他的血管往手臂上爬。
他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夏璃扣住手腕：“别挣，这是血契在觉醒。”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我在楚地守陵时见过——当年楚王与巫祝立誓，以血脉为契镇陵，血脉觉醒时，会显现出封印的路径。”
外头突然传来重物撞击石门的闷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尘土簌簌落下，落在李昭肩头，像一层细沙。
李昭猛地抬头，看见门缝里晃动的火把光——赵渊的手下开始撞门了。
夏璃迅速从药囊里摸出一枚青灰色的香丸，往烛台里一掷。
“清灵香。”她简短解释，“能破石中隐纹。”
青烟腾起的瞬间，整面墙壁都亮了，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睁开了眼。
李昭望着石壁上浮现的暗纹倒抽冷气——那些本是普通的云雷纹，此刻竟组成一行古楚文：“以王血启路，以心火焚尘。”他的指尖刚触到“王血”二字，掌心的金光突然大盛，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他按上去。
“轰——”
地面开始下沉，石板裂开的摩擦声在耳边回荡。
李昭本能地揽住夏璃往旁躲，却见脚下的青石板像活物般裂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石阶尽头飘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楚地传说中引魂的鬼火，映得两人脸色苍白如纸。
夏璃捏了捏他的手：“走。”她的掌心全是汗，声音却稳得像定海神针，“赵渊要烧陵，这是唯一的生路。”
石门在身后轰然碎裂时，两人刚好踏上石阶。
李昭回头望了眼——赵渊的影子被火把映在墙上，腰间玉牌闪着冷光。
那玉牌他见过，是当年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后来被赵渊搜走了。
原来从不是巧合。
“追！”赵渊的尖嗓穿透石屑，带着几分癫狂，“莫要让他们进血契迷宫！”
石阶越走越陡，李昭能听见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靴底敲击石阶的节奏杂乱而急促。
夏璃突然拽他停住：“听。”头顶传来木料断裂声——是赵渊的人在倒火油了。
李昭闭了闭眼，十年前楚宫大火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抱着他往密道跑，身后是秦军的喊杀声，她背上的箭伤在渗血，却还笑着说“昭儿要像凤凰，烧不尽的”。
那时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比今日更烈。
“到了。”夏璃的声音打断回忆。
李昭抬头，眼前的石门上刻着九只振翅的凤凰，每只眼睛都是块镜面石，反射着他们模糊的身影。
他伸手一推，门内的光瞬间涌出来——那是座由镜面石搭成的迷宫，每面镜子里都浮着不同的画面。
第一面镜：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他幼年的自己缩在草垛里，看着母亲被秦兵押上马车。
火焰舔舐着屋檐，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
第二面镜：秦宫御药房，年轻的赵渊捏着个药瓶，往一碗安胎药里撒了把粉末。
药碗旁的木牌上写着“楚妃”。
第三面镜：产婆抱着个婴儿从产房出来，赵渊塞给她一锭金子，压低声音：“把这孩子和楚妃的调换，对外只说楚妃难产血崩。”
李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镜中婴儿的脸——和他现在的容貌，分毫不差。
“阿昭！”夏璃的惊呼让他踉跄一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滴血，滴在镜面上的瞬间，画面开始扭曲。
整座迷宫的镜面都在震动，映出的影像重叠成乱码：赵渊的冷笑、母亲的眼泪、襁褓中的自己被塞进楚妃怀里……
“这是记忆之阵。”夏璃抓着他的胳膊，药铃在混乱中叮当作响，“用活人的血契激活，会显露出被篡改的真相。”
她另一只手抛出枚乳白色的珠子，珠子撞在头顶石梁上，炸开一团柔和的光。
迷宫的震动渐缓，镜面里的影像重新清晰起来。
李昭盯着第三面镜里的赵渊，终于看清他腰间的玉牌——和方才赵渊身上的那块，是一对。
“原来……”他的声音发颤，“我本是赵渊的儿子？”
夏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她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药杵磨出来的，此刻正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手背，像在安抚惊惶的幼兽。
李昭望着镜中自己颤抖的倒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昭儿，你是楚人的凤凰，不是谁的棋子。”
“不管你是谁的血脉。”夏璃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现在你是李昭，是我并肩查案的阿昭，是要掀翻这乱局的孤凰。”
李昭猛地抬头。
镜面里的影像开始消退，露出迷宫中心悬浮的玉简。
玉简上刻着“血契·承命”四个字，每笔每划都泛着暗红的光，像浸了血的墨。
他松开夏璃的手，一步步走过去。
指尖触到玉简的瞬间，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头顶——那是种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像母亲的怀抱，又像楚地的烽火，在他血管里烧得发烫。
“咔嚓——”
迷宫入口传来石砖碎裂声。
李昭回头，看见赵世安提着剑冲进来，身后跟着十多个持火把的宦者。
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狰狞而贪婪。
赵世安的剑尖指着他，嘴角扯出冷笑：“李公子好手段，竟能找到血契迷宫。可惜……”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赵常侍说过，这迷宫的机关最怕火。”
夏璃迅速挡在李昭身前，药囊里的瓷瓶相撞发出脆响。
李昭却轻轻将她拉到身后。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翻涌，掌心的凤凰印记此刻亮得刺眼，连镜面石都被映成了金红色。
“赵世安。”他望着对方因震惊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这笑容不像往日的温润，倒像楚宫废墟里重生的凤凰，带着烧尽一切的狠厉，“你可知凤凰涅槃时，连灰烬都能燃成刀？”
赵世安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李昭听见自己体内传来龙鸣般的轰鸣，镜面石上的凤凰纹路全部亮了起来，在他身后组成一对巨大的翅膀。
而在迷宫入口，赵渊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世安，杀了他……”
夏璃握住李昭的手，将一枚淬了剧毒的银针塞进他掌心。
两人的目光在镜光中交汇，无需言语。
血契迷宫的深处，玉简上的“承命”二字突然炸裂成血雾。
李昭望着逐渐逼近的赵世安，感受着体内翻涌的血脉之力，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说他是凤凰——有些火，烧的从来不是命数，而是困着凤凰的笼子。
而现在，笼子的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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