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柔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李昭隔着车帘都能听见后巷传来巡城卫的呼喝。
他垂眸盯着腕间丝帕,夏璃今日晨起替他系上时,指尖擦过他手腕的温度还在——那是她惯用的清灵香混着艾草的气息,此刻正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撞进他鼻腔,像根细针挑着他紧绷的神经。
到了。车夫掀开帘子的瞬间,李昭看见朱漆门廊下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身影。
林婉柔的发间簪着支青玉步摇,在夜色里泛着幽光,见他下车,指尖不自觉地绞了绞帕子:我...我让人备了姜茶。她的声音比画展开幕时轻了许多,连眼尾的胭脂都淡得像被水晕过。
李昭跟着她跨进二门时,闻到了熟悉的墨香。
正厅案几上摆着幅未完成的《松鹤图》,笔锋滞在鹤尾,墨色晕开半片,显然是听见马车声时匆忙收的笔。
林婉柔关上门,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油皮纸包,递过来时指甲泛着青白:今早有个戴斗笠的人翻墙进来,说这是楚地遗民的信。
油皮纸窸窣作响。
李昭展开半页残帛,烛火映得上面的血字发颤——赵渊于御药房制九幽散,七日可成,朝会投毒。
他的指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三下,像在数心跳。
林婉柔盯着他微抿的唇,突然想起画展上他站在《楚地风云》前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此刻却沉得像深潭。
婉柔姑娘可知九幽散?李昭突然抬眼。
林婉柔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后退半步撞在妆台上,珠钗叮当乱响:我...我听父亲说过,是苗疆蛊毒混着鹤顶红,无解药......她的声音渐弱,见李昭已经转身走向书案,墨汁在砚台里被研得浓稠,你要做什么?
画一幅能让赵渊的爪牙现形的画。李昭提笔的手顿了顿,就像《楚地风云》烧了他的监粮旧账,这幅《咸阳夜宴图》要烧了他的耳目。他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开第一笔,是宴厅的飞檐,每个宾客的玉佩纹路对应他安插在六部的细作,袖口暗纹是军资流向,连案上的酒壶——他突然笑了,要画成楚地云雷纹,让老臣们想起当年被赵渊截胡的楚地粮饷。
林婉柔凑过去看,指尖差点碰到未干的墨:这样...会有人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李昭的笔锋突然急转,画中舞姬的裙裾卷成凌厉的弧线,重要的是他们会查。
只要有人开始翻赵渊的旧账,他就没时间盯着我——更没时间盯着夏璃。他说最后三个字时,腕间丝帕滑落半寸,露出底下淡青的血管,像条蛰伏的蛇。
与此同时,夏璃正踮脚够御药房最顶层的何首乌。
她今日穿了件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了根木簪,活脱脱个被太医院临时差来盘库的小医女。
药架下的小宦官抱着账本打哈欠:夏姑娘,那层都是三年前的陈药,您...
嘘——夏璃突然蹲下,指尖沾了点地上的药粉,凑到鼻端轻嗅。
是曼陀罗的苦,混着微量的乌头碱。
她抬头看向药架最深处,那里堆着几袋标着茯苓的麻袋,袋口露出的却是暗紫色的根须——分明是换过的钩吻。
她的心跳快了半拍,面上却笑得像春日里的桃花:小公公,这茯苓颜色蹊跷,我得拿两钱回去研究。
等她捏着药包走出御药房时,袖中已经多了半块染着紫斑的茯苓。
回住所的路上,她绕到后巷的老槐树,确认无人跟踪后,推开半掩的柴门。
案上的清灵香燃到一半,青烟盘旋着钻进她手中的药包。
夏璃取过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滴在药粉上——瞬间泛起黑沫。
果然是九幽散。她对着铜镜扯下伪装的素面,露出眉间一点朱砂,赵渊倒会挑日子,日食那天朝会,人心惶惶最宜投毒。她翻出药柜最底层的冰蚕蛊,指尖抚过陶瓮上的咒文,清灵香能解百毒,可这蛊......她突然笑了,将冰蚕蛊和茯苓粉一起塞进捣药罐,那就让他的毒,变成自己的催命符。
赵渊的宫殿里,赵世安踹开李昭画院的门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案上的《竹石图》。大人!随从举着火把冲进来,床底、画筒都搜过了,只有几幅山水草稿!赵世安的刀鞘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墙上:那幅《楚地风云》呢?
早被百姓抢着临摹传看了。随从缩着脖子,连西市卖炊饼的都在说赵中常侍当年烧楚仓......
够了!赵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捏着星图的手青筋暴起,去把夏璃的医馆围了,我就不信这对假夫妻能分开走多远。他突然盯着星图上的日食标记,嘴角勾起冷笑,七日,足够让他们的计划变成灰烬。
李昭完成《咸阳夜宴图》时,窗外已泛鱼白。
林婉柔捧着画卷的手在抖:要交给张御史?
他最恨宦官干政......
他的书房有幅我去年送的《岁寒三友》。李昭替她系好画卷的丝绳,画里松针的位置,会告诉他该翻哪本账册。他望着林婉柔眼底的担忧,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婉柔,你若怕......
我不怕!林婉柔的脸涨得通红,抓起画卷就往门外走,我父亲当年被嫪毐害得家破人亡,我......我只是怕你......她的声音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满地碎金般的晨光。
夏璃在医馆后院埋下最后一撮清灵香时,听见街角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刚调配好的解毒丹,丹丸碰撞的轻响像首战歌。
抬头望去,咸阳宫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
而李昭站在林婉柔的阁楼里,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指尖轻轻抚过《咸阳夜宴图》的卷首。
画中夜宴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有星火跳动。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在他手心画的凤凰,想起夏璃昨夜塞给他的银针,想起赵渊砸在地上的茶盏——
笼子烧起来了,但真正的火,才刚点着。
李待诏。林婉柔的丫鬟气喘吁吁跑上来,画院的老院正派人来传信,说您的《百鸟朝凤图》被供在画阁正厅,明日要办......焚画仪式?
李昭的手指在画轴上顿住,抬眼时,晨光正好落进他眼里,像凤凰展开了第一片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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