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跟着画院杂役穿过回廊时,晨露正顺着青瓦往下淌,打湿了他麻鞋的边缘。
林婉柔派来报信的丫鬟还在喘,话尾带着哭腔:老院正说赵中常侍的人今早堵在画阁门口,非说您的《百鸟朝凤图》犯了忌讳,要当众焚毁...
他的脚步顿在画阁朱漆门前。
门内传来木料搬动的声响,混着几个粗哑的嗓门:把那幅最大的挂中间!
让全咸阳都看看,这酸腐画师的玩意儿有多扎眼!
李昭抬手推开半扇门,穿堂风卷着满地画轴的碎屑扑上来。
画阁正中央的檀木架上,《百鸟朝凤图》被展开挂起,凤凰尾羽上的金粉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那是他用母亲留下的金箔磨的粉,每一笔都照着楚宫旧壁画的纹路。
李待诏!老院正颤巍巍迎上来,胡子上沾着墨点,赵中常侍的人说您私藏逆党画作......
无妨。李昭伸手抚过凤凰的眼尾,指腹擦过金粉时,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夏璃在医馆里捏着他手腕说的话:赵渊藏毒药的库房在咸阳北坡,我查了三个月,只差一张具体地图。又想起母亲咽气前在他手心画的凤凰,温热的触感还留在掌纹里。
今日申时,我要亲自主持焚画仪式。他转身时,袖角扫落案上的镇纸,就说我李昭因画作引发纷争,愿亲手销毁所有作品以谢天下。
老院正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几个正在搬画的杂役僵在原地,其中一个小徒弟突然开口:可《楚地风云》......那幅画西市的百姓都抄了十几种版本......
烧的就是《楚地风云》。李昭弯腰拾起镇纸,玉石上刻的昭字被磨得发亮,烧给想看的人看。
消息像长了翅膀。
未时三刻,画院外的广场已挤得水泄不通。
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糖串踮脚,卖胭脂的阿姐把妆匣顶在头上,连平时不出门的老妇都扶着孙儿站在最前排——谁不知道李待诏的画里藏着故事?
上个月《竹石图》被人传抄时,连城门楼子上的卫卒都在议论竹节里的算筹像极了当年楚仓的粮册。
赵渊的探子挤在人群最外围,手指在袖中攥成拳。
他看着李昭穿着素白襕衫走上高台,看着夏璃混在人群里,腰间药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直到李昭抬手示意,几个杂役抬着一摞画轴走上前——最上面那幅,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楚地风云》。
诸位。李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嘈杂的人声,这半年来,因李某的画生了许多事端。
今日,我便亲手烧了它们。
火把递到他手里时,他的指尖在发抖。
夏璃盯着他的手腕,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银针——那是昨夜她塞给他的,说若有变故,刺人中可提神。
此刻那银针在火光里一闪,李昭突然将火把凑近画堆,却在火焰腾起的瞬间,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绢帛,轻轻投了进去。
夏璃的瞳孔骤缩。
她认得那绢帛的纹路——是楚地特有的葛麻,边缘还留着她用朱砂画的标记。
火苗舔过绢帛时,她闻到一丝焦糊的香气,混着记忆里北坡松林的味道——赵渊的毒药库,就藏在北坡松林后的废观里。
与此同时,咸阳宫御膳房的蒸笼正冒着白汽。
夏璃站在廊下,望着灶火映红的窗纸,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
清灵香的气味若有若无,那是她天没亮就来撒下的,专门克制赵渊最爱的九幽散——这毒无色无味,却能让中毒者在早朝时突然暴毙,死状像极了急病。
夏医官!小厨娘的尖叫刺穿蒸汽,王师傅晕了!
夏璃冲进厨房时,御厨王二正蜷在灶边,嘴角淌着黑血。
她蹲下身掐他的人中,指尖触到他脖颈时,脉搏像擂鼓般急乱——正是九幽散发作的征兆。
这是九幽散!她猛地直起身子,声音穿透蒸腾的热气,有人意图弑君!
御膳房瞬间炸开了锅。
小厨娘们尖叫着往门外跑,火夫撞翻了汤桶,滚水泼在青石板上腾起白雾。
夏璃扯下腰间的药囊,倒出一把解毒丹塞进王二嘴里,余光瞥见廊下闪过几道黑影——赵世安的人,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腰间却别着淬毒的短刃。
抓住那巫医!为首的黑衣人抽出短刃,刀锋在蒸汽里泛着冷光。
夏璃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烧得发烫的灶墙。
她摸向袖中的银针,却听见头顶传来破风之声——
当啷!
长剑挑开短刃的瞬间,夏璃抬头,看见个穿青布短打的男子立在廊上,剑穗子上沾着晨露。
他回头冲她笑:夏医官,我在西市看过李待诏的《松风图》,画得真好。
是周天行。
夏璃认出他是前日在画展上替李昭解围的游侠,当时他说这画里的松针像军队布阵,说得李昭都愣了神。
此刻他的剑在蒸汽里划出银弧,每一剑都精准挑落刺客的兵刃,袖口被刀刃划破了道口子,却连眉头都没皱。
走!他反手拽住夏璃的手腕,拉着她往门外跑。
刺客的喊杀声在身后炸开,夏璃回头时,看见周天行的剑穗子在风里翻飞,像一团跳动的青色火焰。
画院广场的火还在烧。
李昭站在焦黑的画灰里,望着人群中挤过来的夏璃和周天行,唇角终于勾了勾。
他听见有人喊李待诏烧了逆画,有人喊那画里的事是真的,更有个老学究举着抄本吼:赵中常侍烧楚仓的账,都在这画里!
赵渊的探子挤不出人群,只能扯着嗓子喊:大人!
李昭烧了《楚地风云》,可百姓都在传......
够了!赵渊捏碎了茶盏,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望着案上的星图,日食的标记被血染红,像滴要坠下来的眼泪,去告诉世安,今晚子时,朝会......他突然顿住,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不,提前。
明日早朝,发动。
李昭站在余烬里,望着咸阳宫的方向。
夏璃挤到他身边时,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烟火气。北坡的库房。她低声说,地图烧了,但火光照亮了位置。
很好。李昭低头拨弄着余烬里的炭块,火星子溅起来,落进他眼底,赵渊要动手了。
夏璃望着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突然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灰。我们也动手。她说。
晚风卷起画灰,像一群黑色的蝴蝶。
远处传来巡城卫的梆子声,敲过了酉时三刻。
赵渊的宫殿里,赵世安正在擦拭短刃;画院的余烬里,李昭捏着半块未烧尽的画轴,上面隐约能看出凤凰的尾羽;而咸阳宫的屋檐下,夏璃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最后几颗解毒丹——
决战,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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