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院广场的余烬还在噼啪作响,李昭袖中半块未烧尽的画轴硌得腕骨生疼。
他望着夏璃沾着烟火气的鬓角,喉间泛起一丝腥甜——那是方才被刺客剑锋擦过的旧伤,此刻倒像在替他数着时辰。
北坡库房的位置,我记清了。夏璃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替他擦灰的温度,赵渊的粮册若真藏在那,等他动手时...
等不到那时候了。李昭捏碎掌心的炭块,火星子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赵渊的探子方才挤不进人群,可老学究举着抄本喊的每一句,都够他今晚睡不着。他抬眼望向咸阳宫方向,暮色里飞檐如刃,方才周天行引开刺客时,我数过——共有十七人,都是赵世安的死士。
夏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腰间的药囊随着呼吸轻晃,里面装着最后三颗解毒丹,此刻竟比寻常沉了几分:他要灭口。
灭口倒其次。李昭从袖中摸出半枚玉蝉,是方才从刺客衣摆里扯下的,这是赵世安的私印。
他急着要的,是《楚地风云》里没烧干净的东西。他突然低笑一声,指腹摩挲过玉蝉上的刻痕,可他不知道,我烧的从来不是真迹。
话音未落,画院角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婉柔的月白裙角先撞入视线,她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裹,发间珠钗在晚风里叮当作响:李待诏!她喘得厉害,领口的珍珠被汗浸得发亮,城南茶肆的老周头让我带信——楚地遗民的飞鸽传书,说赵渊派了暗使去北境,和匈奴左贤王的人见了面。
李昭的眉峰骤然拧紧。
他接过青布包裹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夏璃凑过去,见泛黄的绢帛上歪歪扭扭写着铁衣过雁门五个字,墨痕里还沾着草屑——是楚地特有的土纸。
借匈奴兵。李昭将绢帛团成一团,又慢慢展开抚平,赵渊要的不是权,是江山。他突然抬头看向夏璃,眼底有暗火在烧,你说过,赵渊的日食吉兆图是用星象惑众。
若他真能引来匈奴铁骑......
咸阳城会变成第二个郢都。夏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想起小时候守陵时见过的壁画,楚人被屠城那日,江水都被血染红。
李昭突然转身走向画院正厅,靴底碾过焦黑的画灰。
夏璃和林婉柔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穿过抄手游廊时,李昭在西侧耳房停住脚步,从梁上取下个蒙着灰的檀木匣。
匣盖掀开的瞬间,夏璃闻到股陈墨香——里面躺着卷看似残破的画轴,绢帛边缘被虫蛀出几个洞,题签上咸阳夜宴图·残卷几个字已褪成淡青。
这是十年前我替先皇画的夜宴图。李昭展开半幅,上面画着几个穿曲裾的宾客,衣纹用的是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当时先皇说不必画全,我便留了后手。他指尖划过画中宾客腰间的玉佩,这些纹饰,和赵渊私宅的门环一模一样。
林婉柔踮脚看了眼,突然低呼:这不是前日被您烧的那批画里的!
自然不是。李昭将画轴重新卷起,我烧的是赝品,为的就是让赵渊以为我断了线索。他转向夏璃,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现在,该给他点真的了。
次日清晨,画院门前的告示牌被围得水泄不通。
李昭让人用朱砂写了焚画余珍,仅此一卷八个大字,旁边还贴着《残卷》的局部拓本——宾客腰间玉佩的纹饰被放大,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吕尚文的报信声撞进赵渊的偏殿时,赵渊正往星图上贴日食标记。
他捏着金漆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天市垣的位置晕开,像滴凝固的血:你说李昭贴了告示?
回大人,那残卷上的纹饰......吕尚文喉结动了动,和您城南别苑的门环......
够了!赵渊将金漆笔狠狠插进星图,笔杆穿透绢帛,在紫微星的位置戳出个洞,他这是把我当猴耍!他抓起案上的汝窑茶盏砸向墙面,瓷片飞溅,有块擦着吕尚文的耳尖飞过,去叫世安,立刻带人抄了画院!
活要见卷,死要见人!
同一时刻,夏璃正蹲在御药房后的药圃里。
她裹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发髻用草绳胡乱扎着,活脱脱个采药童子。
药架上飘来股甜腥气,她顺着气味摸过去,见最里层的檀木柜半开着,里面摆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只衔尾蛇——赵渊的私印。
影蚀散?她听见两个宦官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大人说这药要混在御膳里,三日后......
夏璃屏住呼吸。
她摸出腰间的骨簪,轻轻撬开瓷瓶盖,用指甲挑了点黑色粉末——入口微苦,舌尖立刻泛起麻木。
她迅速将粉末倒入药囊夹层,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原瓶里倒了半瓶清灵香粉。
这香能掩盖影蚀散的气味,却不会改变药性——她要让赵渊以为自己的毒计天衣无缝。
离开御药房时,她故意撞翻了廊下的药筐。
当归、黄芪撒了满地,两个小宦官骂骂咧咧来捡。
夏璃蹲下身帮忙,指尖悄悄将半粒影蚀散弹进黄芪堆里——不出半日,这味药会被送进尚食局,引发场小范围的中毒,正好替李昭引开赵渊的注意力。
画院门前的喧闹在申时达到顶峰。
赵世安带着三十个带刀侍卫冲过来时,李昭正坐在正厅里喝茶。
他望着窗外晃动的刀光,将《残卷》塞进案下的暗格,又取出幅空画轴,在上面用鸡血写了血契二字。
李待诏,得罪了!赵世安的刀鞘重重砸在门框上,奉赵中常侍令,搜查逆画!
李昭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空轴:要找的东西在这。
赵世安抢过画轴,展开却只看见张白纸。
他反手抽刀架在李昭颈间:你耍我?
欲知真相,请循血契之路。李昭望着刀刃上自己的倒影,笑得像片落进冰潭的桃花,赵中常侍若真有诚意,自会明白。
赵世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挥刀砍翻案几,又踢倒屏风,却连半片画纸都没找到。
盛怒之下,他抽出火折子扔进堆着旧画的角落:烧!
烧干净了,看他还耍什么花样!
火势刚窜起半人高,宫卫的马蹄声就撞碎了画院的宁静。
林婉柔骑在枣红马上,腰间挂着明黄色的令牌,在火光里像团跳动的火焰:赵将军!
陛下有旨,画院乃先皇钦定的文渊之地,擅动者斩!她甩了甩马鞭,宫卫们立刻围成半圆,将赵世安的人困在中间。
赵世安盯着那方令牌,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狠狠瞪了李昭一眼,挥刀砍断火盆的提绳:走!
暮色漫进画院时,李昭摸着暗格里的《残卷》,指腹触到绢帛背面凸起的纹路——是用鱼鳔胶混着朱砂画的地图。
夏璃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药香裹着晚风钻进他鼻间:城南三十里,青竹渡。
赵渊的私宅。李昭展开残卷,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图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以为藏得严实,却不知十年前画夜宴图时,我就替每个宾客的衣饰留了底。
夏璃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他在等我们去。
他等的是猎物。李昭将残卷重新卷起,放进个铜匣里,可他不知道,猎人也在等。
此刻,赵渊正站在城南私宅的顶楼。
他望着案上的星图,日食的标记被他用金漆描了又描,直到那团阴影变成把淬毒的刀。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了亥时三刻。
李昭......他对着月光举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个扭曲的人影,你以为用残卷引我,可这青竹渡,才是你的埋骨地。
他放下酒盏,袖中滑落个小瓷瓶——是影蚀散。
他轻轻摇晃,瓶底沉着夏璃漏掉的半粒药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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