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太子的密使林婉柔撞开了画院偏门。
她鬓角沾着晨露,玄色官服前襟还挂着半片带泥的草叶,显然是从西市急奔而来。
李昭正坐在廊下替夏璃处理腕间的青痕,见她跌撞着跪下行礼,指尖的金疮药粉便停在了半空。
赵渊在咸阳郊外设了秘点。林婉柔喘得厉害,从怀中摸出半块焦黑的木牌拍在石桌上,昨夜西市酒肆的胡商说,近半月总有戴斗笠的人往废祠里送黑布裹着的箱子——那废祠是楚地旧制,门楣刻着昭灵二字。
夏璃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
她望着木牌上若隐若现的虫蛀纹路,突然想起楚地古籍里的记载:昭灵祠是祭祀巫祖的阴庙,专用来镇锁怨魂。巫蛊仪式。她抬眼时眼底覆了层霜,赵渊要借天象异变做什么?
李昭将金疮药轻轻按在夏璃腕上,指腹触到她皮肤下跳动的血脉。
他垂眸时,颈间玉璜恰好擦过她手背,两人同时一震——那玉璜自前日在朝堂显形后,便总在紧要关头发烫。日食还有七日。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秦砖,巫蛊最重天时,他等的就是这个。
子时三刻,两人扮作流民混进了城郊废祠。
褪色的朱漆门楣上挂着褪色的九幽幡,幡角的骷髅坠子在风里叮当作响。
夏璃吸了吸鼻子,喉间泛起腥甜——是冥香草烧过的余韵,这种楚地特有的毒草,需用活人血浸七七四十九日方得点燃,每烧一炷,便折损献祭者十年阳寿。
他们要开始了。她指尖掐住李昭袖口,指甲几乎要陷进他腕骨。
两人绕到后院时,正撞见三个戴青铜鬼面的巫师往院心泼血。
血是暗紫色的,落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夏璃认出那是掺了蛊虫的人血,这是在镇活魂,怕祭品跑了。
透过破窗纸,殿内景象让李昭瞳孔骤缩。
中央摆着具青铜棺椁,表面爬满暗红色纹路,像凝固的血。
赵玄明站在棺前,玄色大氅扫过青砖,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身后跪着七八个巫师,为首的正是楚遗民张氏——李昭曾在赵渊书房见过此人画像,那是二十年前楚地巫蛊案的主犯,本该被车裂于市。
启魂!张氏突然拔高声音,沙哑的嗓音像刮过青铜的刀。
棺盖咔地裂开条缝,一团黑雾呼地窜出来,裹着若有若无的呜咽。
夏璃倒抽冷气——黑雾里浮着半张人脸,左半边是个老者的皱纹,右半边却生着婴儿的软肉,这是用活人和婴孩的魂炼的容器!
赵渊要拿它装什么?
李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张氏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那是楚国王室巫祝的信物,当年他母妃的妆匣里也有个同款。血契·承命。他突然想起在赵渊密室找到的残卷,他们想唤醒皇陵里的...楚地旧神?
夏璃的手在袖中摸索片刻,摸出个青瓷小瓶。
清灵香点燃的刹那,殿内的黑雾突然扭曲起来,张氏的咒语卡了壳。
他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窗户,枯枝般的手指戳向破洞:有外鬼!
走!李昭拽着夏璃往主殿跑。
他早注意到前院偏殿的房梁有新撬动的痕迹——那是藏密道的标记。
可刚冲进主殿,迎面便撞上赵玄明的冷笑。李待诏。赵玄明抚了抚腰间玉牌,赵公说你是块难啃的骨头,我倒要看看,画师的骨头能硬到什么地步。
夏璃反手抽出银针筒,手腕一抖,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破窗而入。
赵玄明偏头躲过,发簪当啷落地,露出耳后青灰色的蛊斑——那是长期养蛊的痕迹。
李昭趁机跃上房梁,腰间墨笔在空气中划出银亮的弧,墨汁泼洒间竟凝成道半透明屏障,将扑上来的死士挡在三尺外。
你...赵玄明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见过太多画师,但从未见过有人能让墨汁凝形——那需要极强的精神力,更需要...他突然想起赵渊说过的玉璜,楚王血脉!
你们以为只有楚地巫祝懂魂术?李昭悬在梁上,喉间泛起腥甜。
体内那团蛰伏多日的火突然窜到指尖,墨笔尖端渗出一滴黑血。
他大笔一挥,一道墨色锁链刷地缠住最近的死士,那死士立刻僵在原地,眼珠凸出却发不出声。
画魂封印术...夏璃在下方低呼。
她曾在楚地古籍里见过这种秘术,需用画者精血为引,以神魂为媒,没想到李昭竟真的会。
赵玄明后退半步撞翻供桌,青铜酒爵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他望着被定住的死士,又望着李昭染血的墨笔,突然扯着嗓子嘶吼:给我围死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骨!
殿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数十个持剑死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李昭低头看向夏璃,她正蹲在供桌下翻找,发间珠钗散了几支,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
他握紧墨笔,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痛——这是血脉在燃烧,也是命运在催他,该做个了断了。
夏璃。他轻声唤她。
夏璃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尾里。
那里有团火,比玉璜更烫,比墨汁更浓。
跟上。他说。
墨笔再次抬起时,笔尖的血珠滴在梁上,晕开个小小的红月亮。
殿外的死士已撞开殿门,刀光映得梁上人影摇晃。
李昭望着赵玄明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这一笑像破冰的春溪,又像淬毒的刀锋。
他手腕翻转,墨笔在空中划出个古拙的杀字——
而在这杀字即将成形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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