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昭与夏璃缩在画院柴房的草堆里,听着外头巡城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夏璃的指尖还沾着李昭掌心的血,那血里混着墨汁,在她手背上凝成深褐的痂。
太子昨夜召集群臣,把赵渊的案宗全摔在阶下。阿旺不知何时摸进来,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脸上还沾着隔夜的血渍,可赵渊早把文书库烧了,连嫪毐余党的名单都成了灰。他蹲下来,从怀里掏出半块冷炊饼,老陈头说太子气得砸了茶盏,说要把赵渊碎尸万段——可赵渊人呢?
李昭扯下草茎咬在嘴里,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他望着柴房缝隙透进来的光,想起昨夜青铜棺椁炸裂时,黑雾里那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赵渊的声音混在法阵崩塌的轰鸣里,像蛇信子扫过耳后:昭儿,爹等你回家。
去地下室。他突然站起来,草屑从肩头簌簌落下,我藏了些旧卷轴在墙缝里。
夏璃跟着他穿过画院后巷,脚步轻得像两片飘叶。
画院的晨钟正撞第八下,值更的老宦官拎着铜壶往暖阁走,根本没注意到两个缩在廊柱后的身影。
李昭摸出袖中短刀,在院角老槐树下划了道暗号——三横一竖,是他三年前埋下的标记。
地下室的石门吱呀打开时,霉味裹着潮湿的风涌出来。
夏璃摸出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满墙的壁画残片。
李昭的手指拂过最左边那卷,绢帛上的墨迹已经斑驳,却能看出是当年楚宫的起居注:我小时候跟着师父抄过这些,赵渊销毁的是明面上的罪证,但暗线......他突然顿住,指尖在一卷发黑的竹简书脊上停住,这个。
竹简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断了尖的笔蘸着血写的:赵渊,楚地巫医赵氏族子,十岁触怒大祭司,被剜去巫骨逐出门墙。夏璃的指甲掐进掌心,巫骨......那是巫医世家传承魂力的根本。她翻到下一页,他投秦宫那年十五,在尚食局当杂役,后来被嫪毐看中...
看这个。李昭突然举起一幅旧画。
画中男子束着玉冠,腰间玉佩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幽蓝——正是皇陵血契迷宫石壁上刻了千百遍的楚王印记。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喉结动了动,我娘......我娘的陪嫁箱底有半块这样的玉佩。
夏璃的手唰地抖了下,火折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凑过去,看见画角有行极小的字:昭儿百日,父渊题。墨迹已经褪成淡灰,却像根钢针扎进李昭的眼睛。
他想起小时候总做的梦:红烛高烧的屋子里,有个男人摸着他的头说昭儿乖,而他娘总在半夜哭,说渊郎,你不该走这条路。
所以他盯着我,不只是因为楚地血脉。李昭的声音像浸了冰,他要我做容器。
夏璃突然翻开随身的巫医典籍,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个青铜棺椁,周围绕着十二道符。灵魂转移术。她的声音发紧,用活人的血脉养魂,等新宿主长大,就能把意识灌进去......她猛地合上典籍,他毁了自己的巫骨,所以要夺别人的身体。
昭哥!夏姑娘!
阿旺的喊声响在地下室门口,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
他踹开最后几级石阶,裤脚还沾着泥:赵渊跑了!
守城的兵说他带了辆黑布车,往骊山方向去了!他抹了把汗,老陈头的孙子说,车轱辘印子沾着皇陵的红土——他要去血契迷宫!
李昭的墨笔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血管正泛着暗红,像有活物在皮下爬。
夏璃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你的血脉又在烧?
走。李昭扯着她往门外跑,日食还有两个时辰,他等不了。
骊山脚下的官道上,李昭的青骓马跑得四蹄生烟。
夏璃伏在他背上,闻见风里有股甜腻的香气——是幻梦蛊的味道。
路边的农妇抱着孩子傻笑,樵夫举着斧头往树上砍,却砍在自己脚背上,血珠子溅在青石板上,他反而笑得更欢。
清灵香。夏璃摸出腰间的陶瓶,香灰撒出去的瞬间,甜腻味淡了些。
她的脸埋在李昭后颈,声音被风撕碎,他在给百姓下蛊,乱军心......
皇陵入口的石狮子还沾着露水,赵渊的黑布车停在神道中央。
李昭勒住马,青骓发出嘶鸣。
赵渊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具巴掌大的青铜棺椁,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的宦官服换成了楚地的玄色深衣,腰间玉佩的纹路和李昭画里的一模一样。
昭儿。赵渊转身,脸上的笑像浸了蜜,我等你等得好苦。
李昭跳下马,把夏璃护在身后。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肋骨。
墨笔在掌心沁出冷汗,他想起昨夜被烧穿的掌心,现在那里正发烫,像有团火要冲出来。
你想夺我的身体。李昭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割过石板,我娘知道吗?
赵渊的笑僵了一瞬。
他低头抚过青铜棺椁,指节泛白:你娘......她到死都不肯信我能给她荣华。他抬起头,眼底的阴鸷像淬了毒,可你不一样,昭儿。
你有楚王血脉,有我的巫骨——你是最完美的容器。
夏璃突然往前一步,袖中银针闪着冷光:你当我们是任你捏的泥人?
赵渊却只是笑。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神道两侧的柏树后窜出十几个死士,手里的剑映着晨光。
李昭的墨笔在虚空划出符印,壁画上的玄鸟突然活了,扑棱棱冲下来啄向死士的眼睛。
夏璃的银针追着赵渊的咽喉去,却被他抬手接住,指腹被扎出血珠。
没用的。赵渊甩了甩手上的血,等日食遮住太阳,这血契迷宫就是我的祭坛。他望着李昭,目光像在看件完美的瓷器,昭儿,过来。
让爹帮你解脱。
李昭的墨笔突然爆发出金光。
他想起楚宫覆灭那晚,母亲把他塞进装画卷的箱子时说的话:昭儿,要活着。想起师父在逃亡路上咳血,却还教他画兵阵图。
想起夏璃在瘟疫区熬药,手背上全是药渍,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你不是我爹。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惊雷劈开晨雾,你是赵渊,是秦宫的走狗,是害死我娘的凶手。
墨笔重重戳在地上。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血契迷宫的石门轰地打开。
赵渊的瞳孔骤缩,他举起青铜棺椁,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黑雾从石门里涌出来,裹着腐尸的气味。
就在这时,赵渊突然笑了。
他望着李昭身后的方向,眼神变得温柔,像在看最珍贵的东西。
李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
晨雾里,站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
她的头发用木簪随意挽着,眼角有颗泪痣,正对着李昭笑。
那是他在母亲牌位前看了千百遍的画像,是他从小到大在梦里喊了无数次的阿娘。
昭儿......
女子的声音混着风飘过来。
李昭的墨笔当啷落地,他的呼吸突然停滞,连血脉里的火都熄了一瞬。
赵渊的影子在他身后拉长,像条择人而噬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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