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万宝阁后堂的青砖地上,铜炉里的灰烬还带着余温。
苏挽霜刚才烧信时,我瞥见赵大牙衣襟里飘出半片碎纸,此刻正黏在炉壁上,像片被火烤焦的枯叶。
承哥?苏挽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指尖搭在我肩颈,沉水香混着点药草的苦,先歇会儿,那些人...
等等。我打断她,用镊子轻轻挑那片纸。
镊子尖刚碰到纸边,一股腐木味突然窜进鼻腔——是沉水香,比苏挽霜铜炉里的更浓,带着股霉烂的腥。
我后颈的汗毛竖起来,这味道我送第七封逆信时闻过,当时信里躺着具穿青衫的尸体。
这信没登记。我捏着镊子的手发颤。
阴阳驿的信都有朱砂封条,可这片纸边缘毛糙,像是被人强行撕下来的,封泥处还沾着暗红,像血。
苏挽霜递来鹿皮手套,她的指尖碰到我手背,凉得像块玉:戴这个,最近驿里乱,保不齐有脏东西。
手套刚戴上,我就后悔了。
纸页刚触到掌心,一股热流猛地冲进眉心——不是疼,是灼烧,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戳进脑子。
我眼前发黑,恍惚看见片青石板地,有个人跪在那里,青衫下摆沾着泥。
他面前立着块石碑,刻着九门两个字,笔画深峻,像刀砍的。
周承!苏挽霜的声音被放大了十倍,我踉跄着撞翻铜炉,灰烬扑了我满襟。
额角突然刺痒,我伸手一摸,摸到道凸起的纹路——第七道黑纹,比之前的更粗,像条蜈蚣爬在眉骨上。
断魂帖。苏挽霜扶住我后腰,她另一只手捏着枚香丸,凑到我鼻下。
药香钻进脑子,灼烧感慢慢退成钝痛。
她盯着我额角,眼尾的胭脂被冷汗晕开,普通逆信只勾生魂,这帖是拿怨气当封泥的,送帖的人......她顿了顿,死得不甘心。
我盯着掌心的纸页。
刚才的画面里,那青衫人的左手小指没了,断口处结着黑痂。
纸页背面有行小字:听雪书院后斋,墨迹被水浸过,晕成团模糊的灰。
去书院。我把纸页塞进怀里,算盘珠子在腰间硌得生疼。
苏挽霜没说话,只把铜炉里的灰扫进木匣,动作轻得像在收骨灰。
她腕间红绳突然绷直,半块虎符撞在木匣上,当的一声。
听雪书院在城西,我打更时路过过,朱漆大门早烂了,只剩两根门柱戳在荒草里。
门口坐着个老妪,背佝偻得像张弓,手里捧着面铜镜。
我走近时,她突然抬头,眼白浑浊得像蒙了层雾:来得正好,他在等你们。
苏挽霜的沉水香突然浓了。
她挡在我身前,红绳上的虎符泛着微光:婆婆看镜?老妪没接话,用铜镜照着我们的影子——镜里没有我和苏挽霜,只有片青瓦顶的屋子,窗纸被风掀起条缝,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魂映镜。苏挽霜低声说。
我听过这东西,能照出信里的魂影。
老妪扶着门框站起来,铜镜在她手里晃,进去吧,他等了十二年。
书院后斋的门没锁,推开门时,霉味裹着铁锈味劈头盖脸砸下来。
书案上堆着半尺厚的灰,墙角有具骸骨,穿着青衫,左手小指齐根而断,右手小指也没了,断口处沾着黑褐色的血,早干透了。
是他。我摸出怀里的纸页,腐木味突然浓得呛人。
骸骨的眼眶里突然冒出两团绿火,下颌骨咔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后退半步,后腰撞在书案上,砚台哗啦摔碎。
你们不该来!声音像刮玻璃,刺得我耳膜生疼。
骸骨蹭地立起来,青衫下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断指的手朝我抓来。
苏挽霜手腕一翻,虎符嗡地震响,红绳上的朱砂突然渗出血色,在半空画出道符。
骸骨被符光一烫,发出尖叫,瞬间散成团黑雾。
断指书生。老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铜镜映着黑雾,他本是镇狱门的驿卒,十二年前偷了封逆信,想拿信里的怨气练魂。她用铜镜照着书案,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信呢?
我这才发现,书案缝隙里卡着半封信。
捡起来时,信纸突然发出金光,中央浮出片指甲盖大小的金片,刻着驿令两个古篆。
我刚捏起金片,颈间的玉佩突然发烫,隔着衣服烫出个红印——金片和玉佩上的纹路能接上,像块拼图的两半。
九门归墟,司驿复启。老妪盯着镜中,声音突然变了,像两个人在说话,还差七道虎符......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金片直颤。
苏挽霜攥紧我的手腕,她的手冷得反常:走,天亮前必须出城。
我们离开时,老妪还站在门口,铜镜里的黑雾慢慢聚成个影子,青衫,断指。
我回头看了眼,她对着空气笑:他们终于来了......归墟之门,也该开了。
回城的路上,我摸着怀里的金片。
玉佩还在发烫,贴着心口跳得厉害。
刚转过街角,胸口突然像被人攥住,疼得我蹲在地上。
苏挽霜扶住我,她的沉水香里混进了血味——是我的,从嘴角渗出来的,腥甜。
承哥?她的声音带着颤。
我摇摇头,抬头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第七道黑纹还在额角跳,像根绳子,正慢慢勒紧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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