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阁的砖缝里还凝着残香,苏挽霜搭在我肩上的手带着凉意。
我盯着院墙上那张朱砂封条,墨迹未干的第五封正顺着砖缝往下淌,像道没流完的血。
收件人是谁?我摸了摸怀里的虎符,它贴着心口跳得发闷。
苏挽霜没说话,只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纸。
我接过来时指尖一麻——腐叶香裹着铁锈味窜进鼻腔,是将死之人的悔,混着陈年血污的腥。
信皮上歪歪扭扭写着老王头三个字,墨迹里掺了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我喉头突然发紧。
十二年前城门口悬着父母头颅那日,我缩在柴房稻草堆里,看见个戴斗笠的男人往墙根塞了块炊饼。
捡饼的老乞丐驼着背,后颈有块铜钱大的红痣——和信皮上这三个字的歪扭笔迹,像出自同双手。
他是当年唯一见过凶手面目的活人。苏挽霜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疯了十二年,今早开始满街喊他们来索命了。
我攥紧信笺站起来,袖中算盘珠子撞得生响。
梆子还在腰间晃,养父咬过的牙印硌着掌心——他总说生死有定数,可这封信里的定数,分明是拿人血写的。
老王头缩在城隍庙后巷的破席上,身上的补丁比窟窿还多。
我走近时他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道光,像被雷劈醒的老树根。
小承子?他伸出枯枝似的手抓我裤脚,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那年你躲在柴房,我给你塞过炊饼...
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十二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霉味混着铁锈味的柴房,稻草扎得后颈发痒,墙根传来咔嗒一声,是块炊饼滚进来。
大爷......我喉咙发涩,把信递过去,有人托我给您带信。
他颤巍巍接过,信皮刚碰到指尖,突然浑身剧烈抽搐。
我看见血从他七窍往外冒,像被扎漏的血袋,染脏了那张写着老王头的信皮。
他们......没穿黑衣服......他吐着血沫拽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骨头,戴斗笠......斗笠......
话音未落,他的手啪地垂下去。
我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眼前闪过白光——雨夜里,戴斗笠的男人蹲在柴房外,往缩成一团的小小孩童手里塞了封信。
那孩子的脸慢慢和我重叠,我听见男人说:拿着,等你长大,替你爹娘把信送完。
啊!我猛地缩回手,掌心突然像被火烫了似的疼。
低头一看,皮肤下渗出血色小字,歪歪扭扭的代偿者·壹,像用针蘸着血刻进去的。
周承?
苏挽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慌忙把掌心按在腰间梆子上,可她已经走到跟前,目光扫过我紧攥的手。
月光下她的睫毛抖了抖,没说话,只蹲下去合上老王头的眼。
二更梆子敲过,我蜷在更夫房的破床上。
额间的黑纹突然发烫,像有条活物在皮肤下爬。
我摸着发烫的位置坐起来,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第五封信刚送完,替死契就开始躁动了?
床头的铜炉突然咔地响了声。
那是苏挽霜让我带回来镇魂的,可此刻炉盖在震动,沉水香混着腐臭往外涌。
我爬过去掀开炉盖,里头的影魂正疯狂撞击炉壁,原本像棉絮的身形涨大了一圈,五官竟和我越来越像。
我是周承,我不是影子......
我猛地转头。
更夫凳上坐着个人,穿着我的粗布短打,手里敲着我的梆子。
月光从窗纸破洞照进来,正好落在他脸上——那是我的脸,左眼皮跳得和我一个频率,嘴角还沾着下午吃的糖糕渣。
你是谁?我抄起枕头下的梆子,声音发颤。
我是周承。他停下敲梆子的手,你又是谁?
炉里的影魂突然发出尖叫,和他的声音叠在一起。
我觉得太阳穴要炸开,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再睁眼时,我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梆子,指节发白。
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和炉里影魂的轮廓严丝合缝。
炉里的封印裂了。
铜炉童子的声音像冰碴子。
天快亮时他冲进更夫房,眉骨在晨光里泛着青。
我蹲在炉边,看见炉身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影魂的轮廓正从缝里往外钻。
苏挽霜跟在他身后,腕间虎符闪着幽光。
她取出枚银针,在我指尖轻轻一刺:滴血进去。
血珠落进炉里的瞬间,影魂发出刺耳的尖叫。
青烟腾起又消散,它的身形肉眼可见地萎缩,缩成团发抖的棉絮。
你的血是代偿者血脉。苏挽霜擦着银针,对这类怨魂有天然压制力。
我盯着掌心的血字,代偿者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十二年前戴斗笠的男人、老王头临死的话、苏挽霜的虎符......这些碎片突然串成线——我从来都不是偶然被卷进阴阳驿的。
当年九门总司驿失踪前......铜炉童子突然开口,蹲在炉边补裂痕的手顿了顿,曾留下一封未寄出的信,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谁的名字?我抓住他手腕。
他抬头看了眼苏挽霜,摇头:我不该说。
苏挽霜没说话,只是盯着我掌心的血字。
窗外突然飘来股陌生的香——不是腐叶,不是沉水,像雪夜梅枝上结的冰,清冽里带着点甜。
我推开窗,看见青石板路上贴着张朱砂封条。
墨迹未干的第六封三个字,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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