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青石板路上那抹朱砂红,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晨雾裹着冰梅香往鼻子里钻,甜得发苦——这是我闻过最复杂的魂气,像把十二年前染血的旧棉絮、新添的腐叶,还有无数没来得及消散的怨,全揉成了一团。
第六封。苏挽霜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我能听见她腕间红绳摩擦的轻响。
她蹲下来,指尖刚要碰那封条,黑焰腾地窜起来,在晨雾里烧出个拳头大的窟窿。
信笺从火焰中浮起,封皮上青阳城全体居民七个字是用血写的,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我喉咙发紧。
十二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血顺着城门往下流,我躲在柴房里,闻见的就是这种混着铁锈的甜腥。
那时候我攥着块碎瓷片,指甲缝里全是血,现在……我低头看掌心,上午苏挽霜刺的血珠还没擦净,暗紫色的代偿者三个字正泛着光。
逆信集合体。苏挽霜捏着半块虎符的手在抖,焚城帖。她从袖中抽出本泛黄的典籍,翻到某页推给我看——画里的信笺燃着黑焰,背景是座烧得通红的城,怨气太浓,它们要把活人当祭坛,用整座城的命换往生。
我伸手去接那封信,指尖刚碰到黑焰就被烫得缩回来。
信里突然涌出段记忆:十二年前的雨夜,我爹攥着半块虎符往门外跑,我娘在后面喊逆信不能接,然后是刀砍进骨头的声音,混着婴儿的哭声——那是我?
地图。苏挽霜的声音像块冰。
信笺里飘出张羊皮卷,九个红点在青阳城的各个角落亮着,最中间的红点,正对着我当更夫的城门楼。
我去。话出口时我才发现自己在抖。
十二年前他们替人送逆信丢了命,现在轮到我了?
可城门口卖糖糕的老张头、总给我留热粥的王婶……他们不该死。
我摸了摸怀里的梆子,木头纹路硌着胸口,我敲了七年梆子报平安,今天得用它挡灾。
苏挽霜突然抓住我手腕,虎符贴着我的皮肤,凉得刺骨:九处怨眼,每处对应一个时辰。
子时前必须全封上,否则……她没说完,指腹蹭过我掌心的血字,你额间的黑纹,会变成替死契的锁。
我摸了摸额头,果然有道极浅的黑纹,像用墨线描的。
老驿丞说过,每送十封信长一道纹,可这第六封还没送,怎么就……
走。我把梆子往腰上一系,信笺突然自己飘起来,黑焰烧得更旺了。
苏挽霜从柜台底下摸出把铜铃,塞给我:遇到解不开的,摇三下。她的手背上有道新抓痕,正渗着血,我去查焚城帖的源头,你……她顿了顿,小心影子。
后半夜的青阳城像口闷着的锅。
我站在第一个红点前——西市的破庙,门槛上还沾着白天卖鱼的腥气。
梆子在手里沉得要命,我深吸口气,敲了第一下。
咚——
地面裂开的声音比梆子响。
我踉跄着后退,看见无数白影从地缝里钻出来:有的穿着十二年前的旧衫,有的套着新死的孝服,他们的脸都肿得发亮,眼窝里塞着烂棉花,嘴里喊着还我命来。
腐臭的风裹着他们扑过来,我能感觉到指甲掐进肉里,梆子上的虎符突然烫起来。
碰!我把虎符拍在梆子上,两道嗡鸣撞在一起,金光刷地扩散开,像道会呼吸的墙。
亡魂撞在墙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尖啸。
我想起苏挽霜说的代偿者血脉,咬着牙举起信笺:你们的仇家还活着!信里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穿玄色官服的男人,手里攥着半块虎符,在城门楼的阴影里笑,杀了他们,九门就是我的。
看!我指着信里的影子,害你们的不是青阳城的百姓,是他!几个亡魂突然定住,他们烂掉的手指摸着信笺,嘴里的还我命来变成了抽噎。
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我认得,是上个月投井的绣娘,她的手穿过金光,轻轻碰了碰我脸上的黑纹:小更夫,你和十二年前的周大哥……
咚!我又敲了下梆子,虎符的金光更亮了。
信笺突然烧得更旺,黑焰里飘出些细碎的光片,是绣娘没绣完的并蒂莲,是老张头没卖完的糖糕,是王婶熬糊的粥——都是他们没说完的话。
走吧。我嗓子哑了,你们的执念,我帮着带回去。最后道金光闪过,地缝咔地合上,信笺噗地灭了,只剩堆黑灰,沾着点没烧完的红。
接下来的八个地点,我跑得像团风。
第七处是城隍庙,第八处是染坊,第九处……是我当更夫的城门楼。
当最后道金光撞上城门时,天刚好亮了。
我扶着城门柱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把第六封的朱砂封条晕开了片红。
你开始懂了。苏挽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里端着碗热粥,腕间的虎符和我的碰在一起,不是你在送信,是信在成就你。她指了指我额头,我摸了摸,黑纹已经变成六道,像六条小蛇,正往眉心里钻。
我抬头看天,晨雾还没散净,云层里隐约有九扇门的影子,红漆金钉,像十二年前我爹娘怀里的虎符。
风卷着些碎纸灰扑过来,我闻到股熟悉的腐叶香——是炉里的影魂?
回更夫房。苏挽霜突然拽着我往巷子里跑,铜炉的裂痕……她没说完,我已经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等我们冲进屋子时,铜炉正躺在地上,炉身的裂纹像朵开败的花。
影魂的轮廓从缝里钻出来,比昨天大了一倍,它盯着我额头的黑纹,咧开嘴笑——那是我的笑,左眼皮跳得和我一个频率,嘴角沾着糖糕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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