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瓦檐成串滑落,我攥着油纸包的手早被泡得发白。
老槐树下的石墩还带着半夜的寒气,渗得我后脊梁发凉——这信来的蹊跷,天没亮就搁在我收更必经的路上,油纸角沾着半块泥印,像有人蹲在树后守了整夜。
腐叶香混着墨味...我把鼻尖凑近信封口,喉结滚了滚。
这味道太熟悉了,像极了前几夜替人送完信后,自己袖口里残留的阴湿气。
可生死信的气味向来是寄信人的魂魄味,哪有收信人闻着像自己的?
封条是新浸的血,红得发暗,我指甲刚挑开一道缝,啪地有血珠渗出来,烫得我指腹一跳。
信封面七个字就着血写的,墨迹还没全干:第七封,归位之时。
归位?我捏着信笺的手开始抖。
前六封逆信送完,额间黑纹刚爬上第七道,老驿丞说过,七是劫数。
可当我抖开信纸,那行字像淬了冰的刀,直接扎进天灵盖——周承,死于寅时三刻,青阳城西街。
寅时三刻?
我猛地抬头看天,东边才刚泛鱼肚白,离寅时三刻满打满算还有两柱香时间。
怀里虎符突然发烫,隔着粗布衫烙出个红印子。
我摸出算盘珠子在掌心拨了拨,十二年前父母出事那天,也是寅时三刻。
苏挽霜!我踹开万宝阁的门时,门槛上的铜铃被撞得乱响。
她正蹲在柜台后擦铜炉,抬头时鬓角碎发沾着水,不知是烛泪还是冷汗。
见我攥着信的手在抖,她睫毛颤了颤,起身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落进炭盆,咔地响得人心惊。
第七封?她没接我递过去的信,反而先摸上我手腕。
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我这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你闻过气味了?
是我自己的味道。我喉结动了动,信里写我死在西街。
她瞳孔缩成针尖,左手下意识去摸腕间红绳。
那半块虎符隔着红布硌着她手背,我见过她解当票时的从容,没见过她这样——指甲掐进掌心,指节白得发青。
烧了它。她转身从檀木柜里取出面古镜,镜面蒙着层灰,边缘刻着九只衔尾的玄鸟。
我刚要把信投进铜炉,她突然抓住我手腕,等等。
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晃,照得她眼尾青影更深。
她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和我掌心里的合在一起,九门图案严丝合缝。这镜子能照生死。她把信拍进我手里,你念,我来引。
信刚碰到火苗,镜面上就泛起涟漪。
我盯着那团火光,后槽牙咬得发酸——镜里先是腾起黑雾,接着浮出条湿漉漉的巷子,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墙根积着浑浊的水洼。
然后我看见自己了,倒在巷口的青石板上,额间黑纹像七条小蛇,正顺着眉骨往眼眶里钻。
不——我喊出声,镜面上的水纹突然碎了。
再睁眼时,雨丝正打在我脸上。
我站在西街巷口,面前那滩水洼里,浮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得像团墨,嘴角沾着血,和十二年前柴房里的血一个味。
这不是真的。我掐自己虎口,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怀里虎符震得厉害,烫得我几乎握不住,表面浮起行古篆:代偿者·壹,逆命可改。
养父留的梆子还别在腰后,我抓过来就敲。
第一下,额间黑纹颤了颤;第二下,尸体的手突然动了,指甲抠进青石板;第三下到第七下,每声梆子响都像重锤砸在我心口,替死契在血管里窜动,烧得我整个人都在发烫。
我撕碎信纸往风里扔,碎片沾着血点子飘起来,像群红蝴蝶。
空中传来声闷吼,像是有人被抽走了脊骨,尸体轰地散成黑雾,只余下我脚下滩血水,混着雨丝往阴沟里淌。
你不是第一个收到自己死讯的人。苏挽霜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手里攥着半块没烧完的信笺。
她腕间红绳松了,半块虎符露出来,和我掌心里的金纹交相辉映,但你是唯一活下来的。
我接过她手里的信笺角,背面有行小字,被血浸透了大半,只看得见司驿使·周氏遗言。
雨又大了,水珠子砸在信纸上,周氏两个字慢慢晕开,像两朵血花。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我摸了摸额间的黑纹,它还在,但没再往眼眶里钻。
风卷着雨丝灌进领口,我忽然想起十二年前,躲在柴房里闻着父母血味时,好像也听过这样的风声——那时我就该想到的,有些命,从血味里就埋下了根。
半块信笺被风卷走,我盯着它消失在巷口,那里的青石板上,刚才尸体躺过的地方,还留着片淡红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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