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信残角,司驿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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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丝顺着帽檐滴进后颈,我蹲在水洼前,指尖悬在那片半湿的信笺残角上方,半天没敢碰。

尸体散成黑雾时溅起的血水还混在雨里,腥气钻进鼻腔,和十二年前柴房里的味道叠在一起。

我喉结动了动,想起养父说过,血味里藏着活人的执念,可刚才那具我的尸体,血里只有空荡的冷。

风卷着碎纸打旋,有片沾着血的信角刮到我脚边。

我蹲下去,指甲掐进掌心——疼,不是幻觉。

指尖刚触到纸边,腕间虎符突然烫起来,像被火炭烙了一下。

我倒抽冷气,信角翻过来,背面的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司驿使·周氏遗言七个字像用血写的,正顺着纸纹往我指缝里渗。

司驿使这三个字在驿卒圈里是忌讳。

老驿丞生前喝多了酒才敢说半句,说那是九门最顶头的存在,能掌生死契,改阴阳路。

十二年前我爹娘被分尸悬城门,街坊说他们替人送了逆信,而逆信的源头,就和司驿使脱不了干系。

现在这三个字就贴在我手心里,还多了周氏。

我姓周,爹娘也姓周,可从小到大,除了养父敲梆子时哼过两句周门九代守阴阳,再没人提过这姓有什么讲究。

我把信角凑到鼻尖。

从前送的每封信都有魂息——将死之人的悔是腐叶混着苦艾,横死之魂的怨是沉水香里浸着铁锈。

可这张纸,只闻得到雨水和纸浆味,像...像从来没被活人碰过,也没被死人念过。

该走了。苏挽霜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股沉水香的甜。

我回头,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伞骨坠着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腕间红绳在雨里晃,半块虎符若隐若现。

万宝阁后堂的炭盆烧得正旺,苏挽霜解了外衫搭在椅背上,露出月白中衣。

她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铜炉里的沉水香飘得满屋都是,可我还是闻见了那缕若有若无的尸臭——她替阴魂收执念物时,总沾着这种味道。

我把信角搁在她面前的檀木案上。

她睫毛动了动,眼尾的泪痣跟着颤了颤。

就在抬眼的瞬间,腕间红绳啪地弹开,半块虎符当一声磕在案上。

我的虎符在怀里发烫,隔着两层衣襟都能感觉到纹路在跳,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

苏挽霜的指尖悬在信角上方,忽然顿住。

她喉结动了动,伸手时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等把信角拿到眼前,她瞳孔缩成针尖,原本清冷的眉峰拧成个结。

别看太多。她声音发哑,把信角推回来时,指甲在檀木上刮出道白印,司驿使的东西,不是我们能碰的。

可上面有周氏。我按住信角,虎符烫得我掌心发红,我爹娘的案子,十二年前的逆信,是不是都和这个有关?

她突然站起来,裙角扫翻了铜炉。

沉水香混着灰烬落了满地,那缕尸臭猛地浓了几分。

我看见她攥着红绳的手在抖,指节白得像要裂开:周承,有些事知道得早,命就短得快。

可她话音发颤,尾音飘得像片纸。

我盯着她耳尖——从前给阴魂解卦时,她再慌也能端着,现在耳尖红得滴血,分明是怕了。

炭盆里的火噼啪炸响,苏挽霜突然转身翻出龟甲。

她把龟甲搁在火上烤,火星子溅在甲面上,映得她眼瞳忽明忽暗。

我数着香灰落地的次数,第七下时,龟甲咔地裂开条缝。

无主卦。她捏着裂开的龟甲,指腹被碎片划破了,血珠滴在甲面上,卦象跳了三跳,最后碎成三块。

什么意思?我凑近看,龟甲裂成的三块刚好拼成个逆字。

她把龟甲扔进炭盆,火星子轰地窜起来:逆天而行。

从前有个驿卒非要改死信,结果...他的骨血现在还在阴阳驿门口镇邪。

我正要再问,怀里虎符突然烫得灼人。

我掀开衣襟,青铜表面浮起新的古篆,笔画是渗着血的红:代偿者·壹,契约生效。

代偿者?我对着火光辨认,什么意思?

苏挽霜没说话。

她弯腰捡铜炉时,我瞥见她后颈有道淡青的痕迹,像被什么抓出来的。

等她直起身子,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别问了。

你不是第一个叫周承的驿卒。

后堂的门被风撞开,梆子声从街上传进来。咚——咚——是戌时三刻的点。

我摸了摸腰后的梆子,突然想起养父教我打更时说的:梆子声能镇邪,可镇不住人心。

赵三爷就是跟着梆子声来的。

他掀开门帘时带进来股冷雨气,巡捕腰牌在火光下泛着青灰。周更夫。他把个油布包搁在案上,十二年前的旧卷宗,我抄了份副本。

油布掀开,泛黄的纸页上全是暗红的印泥。

我翻到中间一页,墨迹已经模糊,却还能认出周远山林氏两个名字——那是我爹娘。

最后一行小字被血浸透了,勉强能辨出:临终言...虎符...还活着

十二年前。赵三爷摸出旱烟袋,火折子滋啦一声亮了,我在城门楼子当差,见过个犯人。他眯眼吐烟圈,烟在他脸上绕成团,那犯人额间也有黑纹,和你现在的一样。

他临刑前说,周氏的种,死不绝。

我摸了摸额间,黑纹还在,像七条冻僵的蛇。

赵三爷的烟味混着炭盆的焦糊味,熏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等他走时,油布包还搁在案上,最上面那页沾着他的烟油,把周氏两个字染得更黑了。

回到柴房时,月亮被云遮住了。

我点上油灯,把虎符搁在铜镜前擦拭。

青铜表面的九门纹路在油灯光里泛着冷光,照得镜中我的脸青白青白的。

突然,铜镜泛起涟漪。

我盯着镜面,水纹里浮出林府凶宅的门环——那是我送第一封信的地方。

门环上的铜锈被雨水泡开,露出道淡红的痕迹。

我凑近看,那痕迹竟是枚掌纹,和我右手掌心的纹路分毫不差。

可我送第一封信时,还没接过老驿丞的虎符。

那时候我只是个打更的,怎么会在凶宅门环上留下掌纹?

我抓起梆子,木头梆子被我攥得发烫。咚地敲了下,梆子内部突然传出声低语,像有人贴着我耳朵说话,声音沙哑得像锈了的铜铃:你本就是周氏之后,代偿者之始。

油灯啪地灭了。

黑暗里,虎符发出幽蓝的光,九门纹路缓缓转动。

我摸着梆子上的裂缝,刚才那声低语还在耳朵里嗡嗡响。

雨还在下,打在瓦当上的声音,像极了十二年前柴房外的夜——那时候我躲在稻草堆里,闻着爹娘的血味,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怎么也没想到,有些命,从血味里埋下的根,终究要自己来拔。

虎符的光映在铜镜上,我看见镜中自己的额间,黑纹正缓缓游动,像要爬出什么字。

我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贴上,虎符突然发出蜂鸣,和腕间红绳的震颤混在一起,在雨夜里织成张看不见的网。

梆子还在我手里,裂缝里渗出点潮意,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木纹往外钻。

我盯着虎符上的九门图案,忽然想起苏挽霜解卦时裂开的龟甲——那三块碎片,拼起来的逆字,会不会就是我接下来要走的路?

雨越下越大,我听见门外的青石板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很轻,轻得像片纸,可每一步都踩在我心跳上。

我握紧梆子,虎符的光映得手心发亮,照见掌纹里渗着细汗——这汗里有血的咸,有香灰的苦,还有股说不上来的,像极了十二年前柴房里,那缕始终散不去的,属于周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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