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桌角的手在发抖,铜扣上那道归字红纹像活物般钻进我眼底。
柴房的月光突然淡了,像被谁蒙了层灰,连墙角算盘珠子都泛着青。
眩晕来得毫无预兆,我踉跄着撞翻木凳,额头磕在桌沿的瞬间,听见咔嗒一声——不是木器开裂,倒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轻响。
等再睁眼时,我站在一片虚无里。
四周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风裹着腐叶与沉水香的混味往鼻子里钻。
这气味太熟悉了,是我送过的第七封逆信里的味道,当时信里泡着半块带血的指甲盖。
周承。
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像铜钟在脑仁里撞。
我抬头,看见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悬在半空,面具纹路是九头鸟,跟归墟镜的镜框一模一样。
他的衣摆没有风却猎猎作响,袖口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像泡了三天水的尸体。
你已踏入九门归墟。他的声音带着回音,震得我耳膜发疼,再无退路。
我喉咙发紧,摸向腰间的算盘——养父教我遇事先摸算盘珠子,说是能定魂。
可手刚碰到算盘,就见面具人伸出根青灰色的手指,指尖点在我额间。
那里忽然火辣辣的,是替死契的黑纹在发烫。
每一封信,都是命运的钥匙。他说这句话时,面具眼洞渗出暗红,记住,当黑纹爬满眉骨那日,你要替的...是你自己。
我想喊,可喉咙像被塞了团棉絮。
虚无突然开始旋转,面具人的身影被扯成碎片,最后那句魂逆者死撞进我脑子里,接着眼前一黑。
再有意识时,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名字。
声音像从水里浮上来,带着沉水香的甜腻——是苏挽霜。
承哥儿!
我猛地睁眼,撞进一片暖黄里。
苏挽霜的脸近在咫尺,发间珠钗晃着光,腕间红绳擦过我手背,凉得像块玉。
她身后是我家柴房的梁木,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脚边撒了一圈碎香灰。
你昏了快半个时辰。她伸手探我额头,指尖沾了点冷汗,刚才柴房里的香火气突然乱了,我循着虎符感应找过来
她的话被门外的动静打断。
砰!
柴房木门被撞得摇晃,有人粗着嗓子骂:赵三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挽霜脸色骤变,拽着我往墙角退。
她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我这才注意到她裙底别着个铜炉,炉盖雕着缠枝莲。是赵大牙。她压低声音,赵三爷发现归墟令被烧,怕咱们查到地道的事。
又是砰的一声,木门裂开道缝。
透过缝隙,我看见铁链反光——赵大牙爱用铁链锁魂,十二年前我娘的喊叫声里,混的就是这种哗啦声。
苏挽霜突然松开我,从袖中抖出把细瓷瓶。
她反手将瓶口对着门缝一洒,我闻到股腥甜,像新鲜血混着茉莉花。断魂粉。她快速道,能让他们看见最怕的东西。
门外的骂声变了调。
先是有人尖叫:那小孩!
那血小孩又回来了!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声响,然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苏挽霜拽着我往柴房后墙跑,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撞在她背上,闻到她身上沉水香底下那缕若有若无的尸臭——比往常更重了。
跳!
她推着我翻过矮墙。
落地时我崴了脚,却不敢吭声。
身后传来赵大牙的怒吼:都给老子清醒点!
那小娘皮用了邪术!苏挽霜拉着我往巷口跑,青石板被夜露打湿,她的绣鞋踩出一串水痕。
去万宝阁地下秘室。她边跑边说,那是阴门的暗桩,赵大牙不敢硬闯。
等钻进当铺后院时,我裤脚全湿了,心跳快得要蹦出喉咙。
苏挽霜掀开地窖盖板,扶我下去前,突然摸向我掌心——那里还攥着铜扣。
这不是普通信物。她借着月光看铜扣,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是司驿使才有的传神扣。她指尖微微发抖,十二年前我师父说过,传神扣能勾魂入归墟...承哥儿,你刚才是不是...
我见着个戴九头鸟面具的人。我打断她。
柴房里的虚无、面具人的话,像块烧红的铁嵌在脑子里,他说我踏入归墟,再无退路。
苏挽霜的手顿住了。
她腕间红绳突然收紧,半块虎符硌着我手背。先下去。她声音发哑,天亮后我们去见算命瞎子——当年他给你爹娘指过路,说不定知道归墟的事。
地窖里点着长明灯,光线昏黄。
苏挽霜安顿我在草垫上躺下,转身要走时,我抓住她衣袖:你去哪儿?
去锁门。她低头冲我笑,可那笑没到眼睛里,赵大牙的人还在外面转悠,我得加道香阵。
我松开手,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阶梯上。
草垫带着潮气,贴在背上发凉。
我摸出怀里的铜扣,它现在凉得像块石头,可面具人的话还在耳边:每一封信,都是命运的钥匙。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不是苏挽霜的绣鞋声,是更沉的、带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我猛地坐起来,额角撞在窖顶的木梁上,疼得眼前发黑。
承哥儿?苏挽霜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怎么了?
没事。我揉着额头,可后颈的寒毛还竖着。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我腰间的算盘——养父说这是定数珠,可现在每颗珠子都泛着青,像沾了血。
迷迷糊糊间,我想起算命瞎子。
他总坐在城隍庙台阶上,面前摆着个破碗,手里摇着铜铃。
十二年前我娘被砍头那天,他拽住我衣角说:替死信最毒,可有些信,是命里该接的。
现在,我该去问问他,这命里该接的信,是不是要把我引去归墟之眼。
等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苏挽霜坐在我旁边,手里捏着两块玉——一块是我从小到大戴的玉佩,另一块碎玉正严丝合缝嵌在上面。
瞎子给的。她轻声说,他说你身上有归墟的气息...那人回来了,一直在等你。
玉面突然泛起金光,我凑近看,发现上面浮起张地图,九处地点标着朱砂点,最中间那个写着归墟门。
苏挽霜的指尖抚过归墟之眼四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九门最深处...
话音未落,玉面突然渗出血色。
最后一角浮现的字刺得我眼睛疼:归墟之眼,百信封门,魂归者生,魂逆者死。
地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长明灯直晃。
苏挽霜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道要扑过来的鬼。
我摸向额头,替死契的黑纹又深了道——第三道。
承哥儿?苏挽霜转头看我,该出发了。
我点点头,可喉咙发紧。
算盘珠子在腰间硌着,每颗都像块冰。
归墟之眼,百信封门...我数着送过的信,现在是第七封。
剩下九十三封,要怎么送完?
出地窖时,我撞在门框上,头痛得像要裂开。
苏挽霜扶住我,她身上的沉水香混着尸臭,突然变得很浓。
我眯眼看向她腕间红绳——半块虎符在晨光里泛着青,跟我那半块拼起来,正好是个完整的九头鸟。
万宝阁地下秘室的门在头顶关上,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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