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城的初雪裹着药香飘进刺史府时,刘贤正盯着案头那卷染血的麻布。布上歪斜的大吉二字被血污浸透,像极了三日前在难民堆里发现的黄巾残旗。庭院里传来车轮碾过薄冰的声响,二十辆运尸的牛车正驶向城西焚场,车辙里渗出的黑血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殿下,城南医棚又死了三十七个。亲卫姚海捧着名册的手在抖,这个见过匈奴屠城的宦官,此刻却被瘟疫吓白了脸。名册最后几页粘着可疑的黄色污渍,刘贤用银簪挑开,腐臭味扑面而来。
他忽然起身扯下屏风上的羊皮舆图,炭笔在城南画了个血红的圈:把病患按咳血、发热、腹泻分三处隔离,死者衣物全部焚烧。砚台被碰翻在地,墨汁溅上墙角新制的防疫十二策木牌——这是他用现代流行病学知识拟定的方略,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
马蹄声刺破黎明,赵云的白袍掠过结冰的旗杆:禀主公,那个女医者今晨又救活三个垂危孩童。龙纹枪尖挑着的药囊还在滴水,里面混着柴胡与苍术的气味。刘贤瞳孔微缩,三天前难民堆里突然出现的这个张姓女子,施针用药的手法像极了当年在医学院见过的中医大家。
城西焚场的浓烟腾起时,刘贤裹着粗麻斗篷混入了难民群。破败的医棚里,那个叫张宁的女子正在给老妇灌药,月白裙裾沾满泥浆也浑不在意。他注意到她腰间悬着的桃木药壶——壶底隐约刻着八卦纹,那是太平道医者才有的标记。
当归三钱,葛根五钱,切记不可与羊肉同食。张宁转身抓药的瞬间,刘贤突然按住她手腕,敢问先生,这治伤寒的方子为何要加三钱砒霜?他指尖发力,袖中暗藏的银针已抵住她命门。
医棚陡然寂静,难民们惊恐的目光中,张宁忽然轻笑:砒霜煅灰可驱肠虫,殿下若不信,可令狱卒剖开昨日死者腹腔查验。她掀开药柜最下层,二十七个陶罐整齐排列,每个都标着死亡病例的特征。
刘贤的银针慢慢收回袖中。他看见药柜暗格里露出半卷《青囊经》,那是华佗尚未成书的医典,此刻却出现在这荒僻医棚。更可疑的是,所有药罐标注的笔迹,竟与月前截获的黄巾密信上的甲子二字笔锋相似。
姑娘可愿随本官去个干净地方说话?刘贤突然拽过张宁的手,掌心那道陈年刀疤硌得她生疼。医棚外二十名乔装的亲卫已然合围,赵云的白袍在街角若隐若现。
张宁却俯身抱起个咳嗽的幼童,将药匙塞进他嘴里:民女若走了,今夜这里要多七具尸体。她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烙印,那是个被刀疤划破的医字,三年前钜鹿瘟疫,大贤良师亲手烙的。
雪粒突然密集起来,刘贤想起史书记载中张角确实精通医术。他挥手示意亲卫退后,却见张宁从发髻拔下银簪,当众划破自己手臂:取碗来!若这血入药无效,民女愿受车裂之刑!
当暗红的血滴入药罐时,刘贤突然嗅到熟悉的铁锈味——这是重度疟疾患者才有的血腥气。他猛然扣住张宁脉门,指腹下的跳动虚浮紊乱:你给自己种了蛊?
是三日疟。张宁惨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取病人血入己身,方知药石轻重。她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滑落半块残破的桃符,上面苍天已死的朱砂字被磨得模糊不清。
刘贤弯腰拾起桃符的瞬间,城外突然传来骚动。二十个披麻戴孝的流民抬棺冲击城门,棺盖震开时腐臭扑鼻——分明是故意传播瘟疫的尸体!赵云的白马人立而起,却见张宁抢过卫兵的火把,毫不犹豫地掷入棺中。
尸气蒸腾则疫病蔓延,当以烈火焚之!她夺过鼓槌猛敲铜锣,所有触棺者脱衣入石灰池,违者立斩!难民们惊恐后退,刘贤看见她后颈渗出细密汗珠,那件月白襦裙的领口已染成暗红。
当夜刺史府地牢,刘贤将染血的桃符拍在案上:张角之女装游医,是想在并州重演钜鹿旧事?烛火映着铁栅外二十具尸体,都是白日抬棺的太平道余孽。
张宁裹着刘贤的玄色大氅,正在给狱卒把脉:大贤良师若在世,定会赞殿下防疫之策。她蘸着血在墙上画出并州水系图,但殿下可知,这场瘟疫始于汾水上游的腐尸?
刘贤瞳孔骤缩。三日前边境奏报,匈奴把病死的战马抛入汾河,正是瘟疫爆发之时。他忽然扯开张宁的袖口,那道溃烂的刀疤分明是狼牙所伤:你去过白波谷?
民女追踪疫源时,撞见匈奴人在水源投尸。张宁从发间取出半枚箭头,这是从他们头目身上拔的。铁制的箭簇上,太原王氏的家徽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五更鼓响时,刘贤亲手打开镣铐:明日随我去汾水源头。他扔过自己的佩剑,若所言有虚,就用此剑自裁。
晨雾中的汾河漂着冰凌,张宁突然拽住刘贤衣袖:看那冰层下的阴影!顺她所指,二十具匈奴装束的浮尸被冻在冰面下,每具尸体胸口都插着王氏族徽的短刀。
刘贤的剑锋抵住张宁咽喉:好一招祸水东引!
殿下不妨细看。张宁竟迎着剑尖俯身,凿开冰面扯出尸体衣襟,这些是并州边军的制式内衫。她撕开尸体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三年前被吕布收编的白波贼旧部!
对岸山林突然惊起飞鸟,赵云的白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刘贤转头瞬间,张宁已扑倒他滚入雪沟,三支毒箭深深钉入身后松树。二十个黑衣死士从冰面跃出,手中劲弩的机括声刺破黎明。
是王家的私兵!张宁夺过刘贤佩剑,剑光闪过时竟有几分游侠气度,冰面下还有三百具腐尸,他们的目标是要把瘟疫引向太原!
刘贤的鸣镝箭冲天而起,埋伏在芦苇丛中的陌刀卫如黑潮涌出。他看见张宁在刀光剑影中抢救伤员,那柄佩剑挑开的死士面巾下,赫然是袁绍麾下谋士许攸的门客!
正午时分,刘贤站在焚烧尸体的烈焰前,手中捏着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密信。张宁正在给受伤的陌刀卫缝合伤口,忽然听见他冷笑:袁本初要用瘟疫换并州,却不知我在邺城的粮仓早埋了火油。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张宁的银针在火光下泛红。
刘贤突然将密信掷入火堆:劳烦姑娘继续扮你的游方医女。他解下腰间玉佩扔过去,三日后随商队去邺城,把这玉佩交给一个叫甄宓的女子。
暮色降临时,刘贤站在城头看着张宁的马车远去。姚海捧着新制的防疫布告近前:殿下真信她是张角之女?
她腕上戴的是张角祭天的七星镯。刘贤摩挲着从尸体上取下的王氏箭簇,但真正有趣的是,那些匈奴尸体上的刀伤——全是并州军三年前淘汰的环首刀所留。
赵云的白袍掠过垛口:要追查军械库吗?
不必。刘贤望着太原方向腾起的黑烟,让吕布去查,他比我们更恨吃里扒外的人。
当夜,刺史府地牢传来凄厉惨叫。次日清晨,二十车精铁从太原秘密运往河内,带队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将领——他马鞍旁悬着的头颅,依稀能辨出王凌幼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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