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秋收的粟浪翻滚到天际时,荀彧的马车正碾过界碑处的蒺藜。车辕上那道新鲜的刀痕还渗着松脂——这是昨夜黑山贼送行的印记。他掀开车帘,二十里外的屯田军寨炊烟如柱,田埂间穿梭的流民扛着奇形农具,竟比许都的禁军阵列还要齐整。
文若先生请看,这是新制的三脚耧车。刘贤赤脚踩在田埂上,裤腿沾满泥浆,手中木斗量出的粟粒颗颗饱满。他故意将木斗倾覆,金黄的谷粒瀑布般泻入荀彧掌心,比起曹公在兖州的区种法,我这亩产多了两斛。
荀彧的玉簪微微颤动。他注意到田边水渠的闸门竟是双层的,上层漂着去稗的竹筛,下层沉沙池淤积着黑泥——这是他在《汜胜之书》残卷里读到的淤田法,却从未见人真正实施。更令他心惊的是,远处晒谷场上的老农用木锨扬谷时,竟按某种韵律左右挥动,分明是深谙流体之理。
听闻曹公军中缺粮?刘贤突然抓起把秕谷喂鸡,惊起的禽群扑向荀彧脚边。荀彧后退半步,正好踩中暗埋的竹筒,汩汩清泉浸湿锦履——这是用打通竹节做的地下暗渠,他在邺城官田见过类似设计,但绝无这般精巧。
赵云的白马恰在此时掠过晒谷场,马鞍旁悬着的首级还在滴血。荀彧认出那是袁绍的运粮官淳于琼,半月前该在乌巢押送粮草。子龙将军好身手。他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面上仍带着春风。
不过是剿灭伙流寇。刘贤踢开脚边的断箭,箭杆上夏侯二字清晰可辨。他引着荀彧走向谷仓,二十名幼童正在用苇秆计算收成,墙上挂着各乡赋税的木牌——最低的竟是太原王氏的庄园。
荀彧的玉簪终于滑落半寸。他弯腰拾起粒脱壳的粟米,指腹摩挲间察觉异样:这是河内郡的贡种?
先生好眼力。刘贤推开仓门,三千石粟米如金山倾泻,去年黄河决堤,我拿五百头耕牛跟张杨换了这些种子。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用乌巢粮道的情报,换曹公对并州睁只眼闭只眼。
暮色染红打谷场时,荀彧的锦履已沾满麦麸。他望着往来如织的运粮车队,突然指向东北角的孤坟:那些墓碑为何无字?
是疫病死的流民。刘贤解下腰间酒囊浇在坟前,等他们的孩子学会写父母名字,自会来刻碑。酒气混着新谷的清香,惊起群鸦掠过荀彧头顶,羽翼拍落的尘埃里带着未燃尽的邺城官仓灰烬。
荀彧的袖中密信突然变得滚烫。那是曹操亲笔所书若并州有异,可许并州牧的绢帛,此刻却比不过眼前老农捧着新粟的泪光。他想起临行前郭嘉的醉语:荀令君此去,怕是要换个主公敬酒。
更鼓声里,刘贤忽然扯开粮垛,露出底下埋着的二十架精铁犁头:先生可知,这些铁器本该是袁本初的刀剑?他抚过犁身上的官字烙印,三年前我熔了邺城武库的残兵,如今它们啃的是荒地,不是人肉。
荀彧的玉簪终于坠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响。他弯腰去拾,却见簪头嵌着的曹字印鉴裂成两半。远处传来流民唱诵的《击壤歌》,童声清脆如刀: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刘使君。荀彧忽然改了口,若是天子巡幸并州,可能见此田亩丰饶之景?
刘贤的佩剑突然出鞘,剑光削断随风飘来的传单。荀彧接住残片,上面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语被剑锋精确地剖去代汉二字。天子若来,当见耒耜成林,不见谶纬惑众。他将残片掷入灶膛,火光映出荀彧眼中星芒。
五更时分,荀彧的马车驶出军寨。刘贤站在箭楼上,看着那辆马车在岔路口停顿良久,最终转向颍川而非许都方向。赵云的白马喷着响鼻:主公为何放他走?
他袖中藏着邺城布防图。刘贤抛玩着半块玉簪,而且是故意让我看见的。晨雾中,二十只信鸽从荀氏马车里惊飞,脚环上的密信已被换成并州田亩账册。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谷堆时,巡田的老农在荀彧站过的田埂下挖出个陶罐。里面除了半卷《屯田策》,还有枚刻着汉字的玉印——印纽处残留的朱砂,与许都皇宫地砖下的血渍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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