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荀彧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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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驿馆的桐油灯芯爆了个火星,荀彧搁下竹简时,指尖不慎沾到简上未干的墨迹。窗外飘进的槐花香混着马粪味,让他想起七日前在并州官道所见:流民赶着新分到的耕牛犁地,粗麻衣襟里竟露出半卷《千字文》。

令君,该启程回许昌了。侍从捧着曹操的手谕立在门边,帛书边角的匡扶汉室四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荀彧将染墨的指尖在陶罐里浸了浸,清水顿时晕开青黑——这是从九原城带来的松烟墨,掺着并州特产的硫磺粉,遇水竟泛起金斑。

马蹄声踏碎五更的寂静,荀彧的牛车在官道上突然转向。车帘掀开时,冀豫边境的界碑已落在身后三十里,取而代之的是并州特有的青石官道——每块石板皆凿有凹槽,雨季时可导流防涝。

停车!荀彧突然喝止车夫。他蹲身抚摸道旁新栽的桑树,树根处埋着刻字的陶片:光和七年,并州牧刘贤率民植此。指尖传来细微震动,远处水车轮转的轰鸣声里,竟夹杂着孩童的诵书声。

循声拨开芦苇,荀彧望见河滩上架着三十张草席。粗布短打的庄稼汉们跪坐席间,跟着木台上老儒生摇头晃脑: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最前排的瘸腿老兵捧着桦树皮当纸,炭笔写出的民字虽歪斜,却力透树皮。

这是刘使君设的夜校。牵牛老农将草料塞进荀彧手中,缺了门牙的嘴笑得漏风,俺家崽子白日放牛,夜里学记账,上月刚给邺城米铺写了价目牌!

荀彧的玉簪突然坠地。他想起月前许昌太学,世家子弟为争半卷《仪礼》大打出手的场面,喉头涌起苦涩。弯腰拾簪时,瞥见河滩碎石间嵌着块铁牌,牌上专利司监造的阳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改良农具的制式编号。

九原城的晨雾裹着麦香,荀彧的牛车在瓮城外被拦下。守门士卒的环首刀并未出鞘,刀柄处缠着的葛布却让他瞳孔微缩——那是浸过药汁的防疫布,与月前许昌大疫时曹操焚烧病户的麻布天差地别。

先生从冀州来?城门尉递过陶碗,汤药热气蒸湿了荀彧的须髯,使君有令,外乡人需饮防疫汤。苦涩入喉的刹那,荀彧尝出板蓝根与黄芩的味道——这是张仲景《伤寒论》里的方子,在许昌只有钟鸣鼎食之家用得起。

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铁匠铺前农妇捧着工曹颁发的铁券,正与掌柜争执犁头弧度;酒肆墙头贴着《均田令》誊抄本,穿葛衣的货郎竟能指着条文说出门道;最刺目的是街角讼鼓——粗麻绳系着的鼓槌油光发亮,显然常被黔首握在手中。

荀彧的绸履踩到异物,低头见是半块摔碎的陶板。捡起残片,刻着荀氏颖川堂的族徽让他指尖发颤——这正是他三年前赠予曹操的粮仓印鉴,如今竟被熔作铺路砖。

此砖烧制时掺了铁矿渣。徐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羽扇轻点远处高炉,使君说,士族印信化成的砖,铺的路格外结实。

州牧府的书房没有熏香,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个竹编药囊悬在梁间。刘贤案头堆着冀州各郡的田契抄本,边角处朱砂批注密密麻麻:钜鹿崔氏匿田三千顷河间刘氏私矿七处...荀彧的目光却被墙角木架吸引——架上摆着曹操送他的青铜酒樽,樽内竟种着株麦苗。

文若可知这樽的妙用?刘贤指甲缝里还沾着药渣,却笑得肆意,铜壁蓄热,雪天能让麦种早发三日。他忽然掀开地砖,露出窖藏的竹筒,此乃邺城士族与黑山贼往来密信,用荀氏印泥封的。

荀彧的玉带钩突然崩断。他想起临行前夜,曹操将沾血的荀字密函掷入火盆的画面,喉头腥甜翻涌。府外传来三声鼓响,百姓欢呼声震得梁上药囊轻晃——今日是专利司公布新式水车图纸的日子。

使君要彧如何?荀彧扯断半截玉佩,锋利的断口抵住掌心。

刘贤将染疫时用过的药碗推到他面前,碗底沉淀着紫黑色药渣:颍川荀氏八年前赠曹孟德的三千石粟,掺了三成砂土。但先生可知——他忽然指向窗外,流民正用新式风车筛麦,并州官仓的陈粟,都被本王蒸过三遍,碾碎混着黏土夯了城墙!

暮色染红城垛时,州牧府升起七盏孔明灯。荀彧站在新筑的观星台上,看灯火掠过屯田营的麦浪,在专利司的高炉上空化作流萤。他展开袖中珍藏的《奉安策》,帛书边角被汗浸得发软——这是他为曹操谋划半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此刻却重若千钧。

彧有一计。他将帛书投入熔炼铁矿的炉火,看曹字在青焰中扭曲,请使君效光武旧事,迎天子于晋阳。炉火映亮他袖中暗藏的并州《户籍册》,其中颍川流民七千户的字样犹带墨香。

刘贤将鎏金虎符按在荀彧掌心,符上刻着的不是瑞兽,而是连枷与耒耜相交的图腾:明日先生可去墨宫,那里有份《奉天子九策》需君润色。他忽然压低声音,策论边角要留白——给河内司马氏留个写降表的位置。

更鼓敲过三响,州牧府飞出三十只信鸽。荀彧站在角楼看着鸽群掠过专利司的齿轮水钟,忽然轻笑出声——那钟摆竟是用袁绍所赠的青铜礼器熔铸,每晃一下,都在把四世三公的荣光碾作并州官道的铺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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