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盐粒般的雪霰抽打在城垛上，九原城头的汉军大纛被撕成布条，猎猎声响似万千冤魂哀嚎。刘贤攥着冰凉的城墙箭垛，指关节泛着青白，远处屯田营腾起的黑烟在灰白天幕上划出狰狞的裂痕——那是流民在焚烧冻毙的耕牛取暖。
“殿下！”徐庶裹着貂裘疾步登城，眉梢结着冰晶，“斥候来报，阴山道积雪丈余，右贤王的前锋已到五十里外。”
刘贤抓起把雪在掌心揉碎，冰碴刺得掌纹渗出血丝。三个月前他颁布《流民编户令》，承诺三年免税换取户籍，数万逃荒百姓拖家带口涌入并州。如今这场百年未遇的暴雪，让新垦的田垄冻成铁板，更要命的是粮仓存粟仅够支撑半月。
“报——！”张扈的吼声撞破风雪。这黑山军出身的汉子浑身挂满冰棱，像头从雪窟里钻出的熊罴，“西市粮铺遭抢，丁原旧部在流民中煽动，说要开仓舍民保军！”
刘贤瞳孔骤缩。三日前晋阳王氏送来密信，以“天降白灾乃皇子失德”为由，要挟他交出灌钢术换粮。他解下腰间螭龙玉佩扔给徐庶：“拿这个去何记当铺，换三百石粟米应急。”
“不可！”徐庶急拦，“此乃宋夫人遗物...”
“母亲若在，定会赞成。”刘贤将玉佩硬塞进谋士手中，转身却见赵云的白毦兵押着十几个流民上城。领头的跛脚老汉怀中紧抱半袋粟米，麻袋缝里漏出的冰碴砸在砖石上叮当作响。
“侯爷明鉴！”老汉突然挣脱束缚跪地，额头将积雪砸出深坑，“小老儿的孙儿冻得只剩口气，实在...”
“带他们去地窖领炭。”刘贤打断哭诉，解下大氅披在老汉身上，“传令各营，今日起军粮减半，省下的口粮分与妇孺。”
高顺的铁甲在城梯口撞出闷响：“禀殿下！南门流民聚众三千，要冲粮仓！”
风雪声里混入隐约的喧哗，刘贤按剑疾行，玄色蟒袍下摆扫过积雪，在石阶上拖出蜿蜒的冰痕。转过瓮城拐角，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数千流民如冻僵的蚁群蜷缩在粮仓外，最前排的汉子们手持木棍，与持戟甲士对峙成脆弱的弦。
“放粮！”“汉室无道！”嘶吼撞在城墙间回响。
刘贤跃上粮车，靴底在冰面打滑险些摔倒。他索性扯开前襟露出单薄中衣，寒风立刻在胸膛咬出鸡皮疙瘩。“并州仓禀在此！”他的吼声压过风声，“但今日开仓，明日匈奴破城，诸位妻女便要沦为两脚羊！”
流民中有人啐了口冰痰：“说得轻巧！你宫里暖和...”
“宫里？”刘贤突然抬脚踹翻粮车，冻硬的粟米哗啦啦倾泻，他抓起把掺着冰粒的粟米塞进口中，“九原行宫早改成妇孺避寒所，本侯这三日睡的是马厩！”嚼碎的冰碴在齿间咯吱作响，喉头涌上的血腥气激得眼眶发红。
人群死寂中，张燕挤到阵前。这黑山军统领独眼里闪着凶光，却在看见刘贤赤脚踏雪时怔住。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疤：“半年前老子劫过侯爷的粮队，他非但没杀，还教我们造水车垦荒！今日谁要反，先问过某家腰间刀！”
流民堆里响起零星的呜咽，突然有个裹着破袄的妇人挤出人群，将怀中温热的面饼塞给守军。仿佛冰河乍裂，流民们开始解下裹脚的麻布、掏出怀里的杂粮饼，沉默地堆在粮仓门前。
刘贤鼻腔发酸，正要开口，城头突然传来刺耳的铜钲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狼烟混着雪片腾空，匈奴的牛角号穿透风雪。
“是右贤王主力！”徐庶脸色煞白，“他们在用冻硬的马尸撞城门！”
刘贤反手将佩剑掷给高顺：“带陷阵营上城！赵云，点两百轻骑随我出城诱敌！”
“殿下不可！”徐庶扯住他衣袖，“您三日未眠...”
“正是要匈奴看见本侯疲态。”刘贤扯过张燕递来的匈奴皮袍，这用五层羊皮缝制的连体衣是流民老卒的手艺，腋下还留着箭孔补丁。他翻身上马时，看见粮仓前的老汉正把孙儿交给医匠，枯手在孩童额前画了个祈福的三角。
城门轰然洞开，刘贤率骑兵如锥子刺入雪幕。匈奴轻骑正在百步外抛射火箭，冻硬的城墙竟被烧出裂纹。刘贤佯装惊慌，引着追兵冲向事先挖好的冰壕。当先的匈奴百夫长连人带马栽进陷坑时，埋伏在雪堆后的弩手突然现身。
“放！”
徐庶改良的蹶张弩发出机括震响，裹着火油的箭矢钉入敌阵。右贤王在亲卫簇拥下后撤，却撞上吕布的狼骑截杀。方天画戟扫过之处，匈奴皮甲如纸片纷飞。
“留个活口！”刘贤高喊。吕布闻言戟刃翻转，将右贤王挑落马鞍。那胡酋刚要摸刀，却被刘贤踩住手腕：“告诉各部，明日午时前退兵，本侯赠三日口粮。”
右贤王啐出血沫：“草原勇士...”
“草原母亲正在哭泣。”刘贤抓起把雪塞进他领口，“你的族人躲在帐篷里啃皮甲充饥时，可想过为何汉军能在雪原驰骋？”他扯开匈奴人的皮袍，露出内衬的羊皮袄——腋下针脚赫然是流民的手艺。
鸣金收兵时，刘贤在城门洞发现蜷缩的祖孙。老汉用身体为孙儿挡风，后背结满冰壳。医匠摇头叹息，却见刘贤突然解下护心镜，盛满雪贴在孩童胸口。
“慢慢搓。”他握着孩子青紫的手，“当年涿郡大寒，我娘亲...”
话未说完，张扈狂奔而来：“殿下！流民在凿冰取水时，挖到黑石遇火即燃！”
刘贤脑中闪过煤矿的念头，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咳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绽成红梅。他强撑起身，望着渐暗的天色露出笑意：“徐元直，组织人力挖雪道，把这些黑石运到...”
话音戛然而止。远处晋阳方向，一骑信使正冲破风雪，背上的赤翎奏章像滴血泪——那是三公九卿联名的问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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