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停息后,整个天地蓦然间就安静下来。而下一瞬间,天空中洞开了一道口子,无穷无尽的疾风便从其中冲灌而下,径直击碎了巽风结界,然后争先恐后地向狐耳少女体内涌入。
狐耳少女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身体却无法动弹。一块“凉”字玉佩从她的衣襟内飘出,悬浮在她的眼前。下一个瞬间,那枚玉佩就仿佛受到了吸引般,径直窜入了少女的左眼之中。
狐耳少女因为痛感阖上了双眼,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左眼的眼珠上却多了一个青色的“凉”字。
失去风暴的压制后,无名也重获了自由,而当他看清眼前的这一幕时,立即抬手对远处的姜夜以及涂山悦攒射出了大量的冰矛。
许是姜夜早有预料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开双臂挡在了狐耳少女的身前,无数根冰矛洞穿在他的身上,顿时就将他射成了一个筛子。
“姜夜!”狐耳少女略微一抬手便将剩下的冰矛尽数拦截了下来,而后又在两人中间撑开了一道全新的巽风结界。
狐耳少女双手捧起白衣青年千疮百孔的身体,晶莹的小珍珠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姜夜,你这个大骗子!”
可是此时白衣青年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他抬起仅剩的手胡乱地摸索着少女冰凉的脸颊,手指却被滚烫的泪液打湿,于是他连忙用拇指颤颤巍巍地擦拭着她面颊上的泪痕。
狐耳少女伸手抓住他的手背,不敢让它滑落自己的面颊。
姜夜嘴角沾着血迹,哽咽开口道:“悦儿……别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哭……”
涂山悦大概也看出来白衣青年已然失聪,便没有说话,只是拼命上下摇晃着脑袋,让他的手掌能够有所感应。
姜夜稍稍放下心来,他吞咽了一口脓血,虚弱道:“悦儿,还记得我正阳节那日我送给你的白狐半面么……”
涂山悦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在地上摊开行囊将其翻找出来,然后递到了姜夜的手中。
白衣青年摸到面具后终于眉头舒缓,气喘吁吁道:“悦儿,对不起……这一次我又失约了……”
“可是悦儿,千万……千万不要对我失望……对大家失望……对世间失望……因为前面,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你……”
狐耳少女闻言,眼泪刷刷地往下掉,白衣青年见状只好伸手攀上她的面颊,再次为她擦拭着眼泪,“悦儿,不要伤心……”
“我的路,便已经折步于此了……”
“而你的路,于此才刚刚开始……”
“如果你往后感到害怕了,便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吧……”
“我一直……都在的……”
言罢,白衣青年的手便永远地离开了少女的面颊,坠落于地面。下一刻,他额头上的白色印记便化为一道流光冲入了白狐半面之中。
葵卯年四月初五,玄武山弟子,姜夜死亡。
不多时,璀璨的光点像砂砾一般从白衣青年的身体上一丝一毫的剥离,他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起来。
“不!不!”涂山悦眼神中透露着惊慌,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些四散逃逸的光点,可光点却径直穿过了她的手掌,根本就阻拦不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急促的模样像个走失的孩子,“姜夜!不要离开我!”
少女无助地哭泣了起来,“姜夜,你这个大骗子!”
“你说好了今晚要陪我去逛夜市的……我刚学会妆容,你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雨打湿了……”
“你说好了要我和你回去向你姐姐请罪的!这些我该怎么向你姐姐交代啊……”
“你说好了要回铁城去与舅舅他们邀杯饮酒的,还让我与你作陪的……”
“你说好了要跟我回玉衡山见父亲,还说要将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你说好了要带我回师门见你的师父、大师兄、二师姐、还有小师弟的……”
“这些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你快回来我身边……”
“姜夜!”
白衣青年千疮百孔的尸首已然消散,狐耳少女怀中如今只剩下了一则白狐半面,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然后将那则血迹斑斑的白狐半面举至清冷的面目前。
涂山悦眼中青色的“凉”字一闪而过,她大概已经明白了,只要戴上了眼前这副面具,她就会破茧成为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某种已经万年未曾诞生过的存在。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涂山悦绝不会戴上这副面具,而是会转身拥抱那位白衣青年,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
即使这份权能再强大,又哪里比得上一个姜夜一根手指头重要呢?
可是涂山悦却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她必须要为姜夜报仇。
是的,报仇!
涂山悦瞪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无名,怒火从心中点燃了起来。
最终狐耳少女还是慢慢地戴上了白狐半面,磅礴的始祖源力随即便从面具上迸发了出来,将她淹没其中。
由此,白狐半面便重新有了一个名字,名为风神面具。
强大的神格从此诞生于世间,赐福之光冲天而起,将傍晚的天空染成了白昼的模样。
那位神祇少女踩着风砖拾级而上,口中吟着祷词,清声道:
“风神说要有风,于是世间便有了风。”
“风神说要有四季,于是世间便有了春——夏——秋——冬。”
神祇少女自空中向脚下的白龙面具青年俯视而去,口中念出了一句神词。
“疾风追月兮丛花漫山泽……逢云蔽日兮游鱼入渊罗……”
神祇少女眼中的“凉”字灵光一闪,她冷声道:“倒是有趣的棋局。”
之后便是神祇少女与白龙面具青年之间的斗争了。可是这一夜却鲜有人知,岩石巨蟒结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白龙面具青年败走后,神祇少女便向北方行去了。
葵卯年四月初六,辰时一刻。
狐耳少女悠悠从睡梦中醒来,她伸手将脸颊上的风神面具挪到左边,然后擦了擦眼角处早已干涸的泪痕。
“姜夜……”涂山悦念叨了一句后才发现昨天的经历并不是一个噩梦,随即温热的泪水便蓄满了她的眼眶,漫天的悲伤席卷着她柔弱的身躯,似要将她吞没。
“你真的很爱哭。”有人说。
少女蓦然间停止哭泣,举目四下望去,惊慌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双眼,“不对!这是哪里?”
她连忙站起身来茫然四顾,惊奇地发现自己身处白雾缥缈之中,无论东南西北都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只属于我们的世界。”有人说。
“我们……的世界?”少女眼神惊慌,“我们?你是谁?”
“我是风神,你可以叫我凉。”那声音说道。
“凉?风神?”狐耳少女忽然想起了那枚钻入了自己左眼的“凉”字玉佩,“你在哪儿?你不会在我的眼睛里吧?”
“我?我无处不在。”那声音回答。
“既然你说自己是神,那你一定是无所不能的吧?所以我能不能请你帮我救回姜夜?”狐耳少女祈求道。
“救不了。”那声音果断道。
“为什么?”狐耳少女不太理解。
“因为我虽然是神,可我已经没有神力了。”那声音道。
“那你的神力去哪儿了?”狐耳少女不解道。
“我的神力便在你的身上。”那声音坦诚道。
狐耳少女闻言惊诧道:“在我身上?”
那声音附和道:“是的,在你身上。”
狐耳少女惊喜道:“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救回姜夜了!”
“不可以。”那声音果断道。
狐耳少女闻言眉头微皱,“为什么不可以,我都有神力了!”
“你口中的姜夜已经魂飞魄散了。”那声音解释道。
“魂飞魄散……为什么会这样?”狐耳少女不太明白。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我倒是可以与你解释一二……在你前往离火宗的路上,风灵融入了你的命魂之中……”
狐耳少女打断道:“风灵?你是说盈盈么?”
那声音继续道:“不错,若是将风灵石比作一把铁锁的话,风灵便是能解开这把锁唯一的钥匙。而姜夜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时,便明白了过来……”
“不过因为风灵已经与你的命魂彻底地融为了一体,所以他若是想要开锁,便只能杀死你,再吸取你命魂中的风灵。”
“有关命魂,我还是为你小小的解释一下吧。人与妖皆有天,地,命三魂。其中天魂的尽头是世间九道,你可以将天魂理解为一条命运之线,人一旦失去了天魂,就会成为厉鬼,他的万事万物都不会得到发展与延伸。而妖一旦失去了天魂,就会死亡。”
“而地魂则负责为你沟通世间九道,地魂的强弱,也直接决定了天赋上限。人一旦失去了地魂便会死亡,而妖失去了地魂则会变成魅,他的万事万物也不会得到发展与延伸。”
“而命魂则是令你能够存活于世最重要的依仗,失去了命魂,无论是人时候妖,都会死亡。姜夜便是因为献出了融于命魂中的风灵石后才死去的。”
涂山悦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神色悲怆,自责道:“都怪我,若是我提早知道的话,便不会对他使用摄魂魄了……”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道:“那位叫无名的孩子留给了你一本《冰海残典》,我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好好地读一读,因为这对你了解这个真正的世界,可以起到很大的帮助。”
“真实的世界?《冰海残典》?它在哪里?”狐耳少女疑惑道。
那声音回答道:“就在你的行囊之中。”
涂山悦打开行囊,发现其中果然有一本厚重的书籍,陈旧的书面上用古朴的文字写着四个大字——《冰海残典》。
这个书名很奇怪,一般书籍的名字都会起做《冰海大典》,就算它的内容有所缺失,也只会将其改为《冰海大典残卷》,而不是直接强调它的“残”。
涂山悦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这点儿常理还是明白的,她不愿意多想,轻轻翻开了书籍的第一页,页面上并没有目录,开篇便是内容。
元一篇。
世界初始只有一片混沌的黑色,不知过了多久,其中心处应运诞生了三颗巨大无比的火球——其一唤作烛照;其二唤作幽荧;其三则唤作金乌。
烛照吸纳了混沌中的极阳之气,上升成为了天空;而幽荧吸纳了混沌中的极阴之气,下降成为了大海;金乌则吸纳了其余冗杂的混沌,化身为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火鸟,它的左眼变为了太阳,右眼变为了月亮,燃烧的羽毛脱落四散,成为耀眼的星辰,身躯则分裂为无数份灼热的碎片。
其中一部分碎片坠落到冰海中,形成了一片广袤的陆地,后来的人们便将其唤作——浩土。
浩土诞生之初,到处都是岩石碎裂,火山崩发的炼狱景象,但其中心处却生长有这样一株绿意盎然的桑树,它独自于天地熔炉中吸纳最精纯的源始灵气,最终产生灵智,自名为扶桑。
扶桑开枝散叶,用精元创造了飞禽走兽,但因为浩土的自然灾厄,它们却无法离开扶桑树半步,终日只能藏身于扶桑树的树冠之中,不得自由。扶桑为了改变这一切,耗尽自身所有的始源灵力创造出了七位大神。
火神煌吸纳世间所有的火焰,令灾厄难以存在。
土神壑拔高土地石岩,令它们凝聚成为高山,下落形成低谷,而平原石川之间也相互连接。
水神澈降下雨水,洗去高温,土地冷热交替,崩裂后形成大江大河、湖泊湾泽,它们冲刷着岸边的石沙,日夜兼程,奔流不息。
木神榕种下能够快速生长的种子,令它们能够借助太阳、土地和水源的力量生长,形成森林、沼泽、草原、丘陵……
风神凉控制气流的游窜与温度,令大陆产生了四季的冷暖更替。
雷神商挥手招来乌云,遮天蔽日,令它们降下霹雳雷霆,制定了世间所有的法则,从此禽兽有了生死之别,草木有了枯荣之合,属物有了新旧之既……
金神铭以身躯为熔炉,以内脏为剑胚,以神魂为炉火,令天地执锤锻之,打造出了五把神剑,此后执剑者为王而……
少女看到这里,眼神中充满了惊愕,“这、这便是……真实的世界?”
一阵清风徐来,似乎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与此同时。千岛湖,某座孤岛上的大殿内,群妖盘踞。
殿中有一位白龙面具青年单膝跪地。
“无名,你真是个废物!”一名佝偻老者破口大骂道。
白龙面具青年声音阴沉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哼!你这个垃圾,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那名佝偻老者的破骂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一颗眼球突然就炸开了,“啊!我的眼睛!无名!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住嘴!”主位之上有人在黑暗中说道。下一刻整座大殿便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主位之人继续道:“无名,本王也以为你这次会万无一失,给个解释吧。”
白龙面具青年没有抬头,解释道:“大王请息怒,这不过是小人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罢了,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哦?难道你还能将风灵石夺来?”主位之人疑惑道。
白龙面具青年道:“如今看来,继承风神伟力的是一位名为涂山悦的少女,她天性浪漫,没有经历过磨砺和修行。本心极易受到干扰和破坏,如今的发展我早在几月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只是苦于没有破解之法,所以不得已才将谋划延迟到了后面。”
“这两件谋划一旦现身棋局,那少女的本心一定会濒临崩溃,到时候风神的伟力自然双手奉上!”
“哈哈哈哈!”主位之人听后哈哈大笑,“早就听闻过你们修行谋算道之人,阴险狡诈!如今一见,果然不出所料!快说给本王听听你那两件谋划是什么?”
白龙面具青年闻言摇了摇头,“大王,我有三个原因不能说出自己的谋划。”
“大、大胆!”那名眼珠爆裂的佝偻老者吹胡子瞪眼,“这可是我们的王!你今日敢不交代,我便替大王杀了你!”
主位之人厉声制止道:“闭嘴!听无名说!”
白龙面具青年闻言这才点了点头,“第一,隔墙有耳,既然我们能打入四圣门内部,四圣门自然也能打入我们内部,虽然这里到处都是兄弟,但谁又能保证这里没有不干净的舌头呢?”
主位之人点了点头,“那这第二点呢?”
白龙面具青年继续道:“第二点便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们修习谋算道之人,的确可以事物以及人心的发展轨迹去预测未来,但却不能轻易泄露给别人,否则自身就会受到反噬。”
主位之人又点了点头,道:“那这第三点呢?”
白龙面具青年道:“第三点便是,我不想说。”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佝偻老者反应过来后,随即尖啸道:“大、大胆!”
这时主位之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以!好一个无名!我很欣赏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白龙面具青年点了点头,淡淡道:“自然不会让王失望的。”
……
(涂山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