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卯时四刻,玄武山,演武场。
李玄通心不在焉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表情颇有些凉风虽有迹,秋意漫无边的意味。他一招一式地挥出一剑又一剑,剑招却只是照猫画虎,没有灵魂。
这时,廊桥处走来一抹倩丽的白衣身影,她伸手向演武场中央的李玄通招了招。
李玄通见状,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姐!”
苏湘琴伸手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头,“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
李玄通的笑容慢慢地垮了下来,他撅起嘴道:“三师兄昨日下山了,从今往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苏湘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婉地笑了笑,“小傻瓜,三师弟早晚会回来的。”
李玄通挠了挠脑袋,羞赧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三师兄……只是觉得往日生辰宴都是三师兄陪我过的……”
“你还知道今日是你的诞辰呀!”苏湘琴嗤笑了一下,“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快给师姐打水去,师姐今日呀可忙了!”
李玄通闻言露出了笑容,羞赧道:“师姐,我来帮你!”
“好了快去吧!”苏湘琴又把手放在李玄通的头上抓了抓。
“嗯!”李玄通说完便跑去提桶挑水了。
唯一的水井在半山腰,平日一般都是姜夜和李玄通负责挑水。所以李玄通对于这条路早已经轻车熟路了。如果两个人挑水,一个人挑两桶水,两个人则需要往返两趟。而一个人挑水的话,则需要多跑两个来回,也就是四趟。
李玄通很快就挑完了四趟水,回到了东厨。他一眼就看见了苏湘琴在择菜,于是也端了一条小板凳坐了过去,帮忙摘菜。
“水都挑完了吗?”苏湘琴笑着看了青年李玄通一眼。
李玄通点了点头,笑道:“嗯!都挑完了师姐!”
苏湘琴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我的小师弟真是越来越懂事儿了哟!”
李玄通羞赧地低下了脑袋,低声道:“师姐,你莫要再夸我了!”
苏湘琴嗤笑了一声,“咱们小师弟还知道害臊了哟!”
李玄通急得羞红了脸,不敢再多说一句。
择完菜,苏湘琴便去洗菜了,而李玄通则坐在灶台前打算烧了一锅开水,可才想起自己的火折子“弃暗投明”已经暂借给自己的三师兄姜夜了。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用灶台中的火镰生了火。
不多时,苏湘琴便将洗过的蔬菜用碗装好放在了木架上。她取过砧板,然后放上数只鸡翅,一一为其打上了花刀,这能让鸡翅更入味一些。她开口道:“师弟,鸡翅你是想吃卤的,还是糖醋的?”
李玄通没有犹豫道:“我要吃卤的!我最喜欢吃师姐做的卤鸡翅了!”
苏湘琴闻言心里甜丝丝的,“好好,那今日就做卤鸡翅,给我最爱的小师弟吃!”
一上午的忙碌很快就过去了,苏湘琴负责掌勺烧菜,李玄通则负责添柴掌握火候,在两人的配合下,中午生辰宴所需要的近二十样菜肴很快就齐整了。
随后李玄通便收拾好享味堂中的桌椅,将菜品一一端到桌面上摆放整齐,还拿来碗筷将其按位置摆放。苏湘琴去请师傅,而李玄通则负责去请大师兄。
刚到庭院时,李玄通首先看见的是一地木屑,随后才看见陈无垢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中拿着小木槌不停在一块木匣子上敲敲打打,上下端详的模样。
他走过去,好奇道:“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啊?”
陈无垢抬起头,笑道:“小师弟来啦?快来看看这是师兄上午为你制作的剑匣。”
“哇!”李玄通低下身子伸出手上下抚摸了起来,“这剑匣看起来也太帅气了吧!”
他发现剑匣上还有两条拉带,于是连忙背上拉带,将剑匣放到了背上,不断调试着身姿,“这剑匣好轻啊!”
陈无垢笑了笑,道:“这剑匣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顶面有一道机关,轻轻一按剑匣就会打开了。”
李玄通表情愕然,他连忙放下剑匣,果然看见上面有道方形机关,伸手按下去后,剑匣两边的木板便脱落匣体,如同纸扇一般打开了。而剑匣内部最多可以放置下六把长剑。
李玄通见此高兴得原地蹦跳了起来,“大师兄,这真是送给我的吗?”
陈无垢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小师弟可否喜欢?”
李玄通一把抱住了陈无垢,兴高采烈道:“喜欢!太喜欢了!谢谢大师兄!”
而后李玄通便抱着制作精良的剑匣,那模样简直是爱不释手。
“走吧。”陈无垢开口道。
“走?去、去哪儿?”李玄通回过神来疑惑看着他。
陈无垢开口笑了笑,无奈道:“小师弟啊小师弟,你不是来请我参加生辰宴的么?”
李玄通闻言恍然大悟,满脸不好意思道:“对对对,大师兄你看我这记性……也不能全怪我呀!主要是大师兄你为我制作的剑匣实在是太精美了,我一时高兴就给忘了!”
陈无垢掏出折扇,“无妨,走吧!大师兄我呀可是很早就饿坏了!”
“好!吃饭吃饭!走咯!”李玄通背着剑匣脸上洋溢着笑容,一马当先地跑向了享味堂。
陈无垢则一手撑开了折扇,闲庭漫步地走在廊桥之上。
由于在这边耽搁得太久了,苏湘琴与白发老者已经入座良久了,当李玄通莽莽撞撞跑进来时,正好被主位上的老者瞪了一眼。
“毛毛躁躁,何以成家!”白发老者精辟地点评了一句。
李玄通闻言连忙低下头,“师父,徒儿知道错了……”
白发老者没给他好脸色看,“哼!愣着干嘛?还不快收拾收拾坐下吃饭?”
“是!师父!”李玄通连忙放下背上的剑匣,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湘琴的下位。
苏湘琴偷偷嗤笑了一声后,伸出手去揉了揉青年的脑袋。
李玄通撅起嘴,气鼓鼓地白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这时,一身白衣的陈无垢也踏入了享味堂,他连忙端手执礼道:“师父!”
白发老者淡淡地点了点头,“坐吧,无垢。”
“谢师父!”说完,陈无垢便从容地坐到了白发老者的左侧。
白发老者看向右侧的李玄通,一板一眼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为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你在往后的修行中平安无事,健康快乐。”
随后,白发老者从袖袋中取出来一个红包,板着脸塞到了李玄通的手里。
李玄通连忙伸长脖颈接住红包,端手执礼道:“谢师父赐福!”
随后陈无垢也从袖袋中取出来一个红包,脸上堆满了笑意道:“小师弟,愿你前程似锦,梦雨繁花!”
李玄通又连忙伸长脖颈接住了红包,断手执礼道:“谢大师兄赐福!”
“小师弟别急,还有一个。”陈无垢又从袖袋中取出来一个红包。
“这是……”李玄通惊诧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大师兄,表情困惑。
陈无垢随即解释道:“这是三师弟为你提前准备的红包,三师弟让我代替他向你祝贺十八岁生辰快乐,还让你一定好好修行,莫要懈怠了。”
李玄通闻言鼻子酸溜溜的,他小心地接过红包,“嗯!谢谢三师兄!”
苏湘琴宠溺地摸了摸青年的脑袋,又把事先取出来的红包偷偷塞到了李玄通的怀中,小声道:“收好,这是师姐的红包。”
“嗯!谢谢师姐!”李玄通点了点头。
之后生辰宴便在这个氛围下进行到了结束。饭后,苏湘琴如往常一样收拾起了碗筷,这时李玄通却来到她的身边,主动帮起了忙。
苏湘琴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笑意,“小师弟今日怎的这么懂事了?”
李玄通抬起头来,笑出了一颗小虎牙,“男儿十八当自强!不当不立妄称男儿郎!”
苏湘琴闻言欣慰地笑了笑,“让师姐来吧!你呀还是去缠着大师兄讲故事吧!”
“师姐!我真的长大了!”李玄通执意道。
苏湘琴拗不过他,只好笑道:“好好好!那师姐便去烧水洗碗了。”
“嗯!”李玄通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才继续收拾着碗筷。
而后,当李玄通与苏湘琴一起刷完碗筷后,李玄通才堪堪离开了厨房。
午时七刻,李玄通正在床榻上休息,他从怀中掏出来四个红包,然后依次打开。
第一个红包是姜夜的,里面装了五枚样式特别的花钱。这些花钱都是他们几个从白发老者那里得到的,基本上都是压岁钱,有些则是生辰宴上收到的红包。
这些花钱并没有所谓的经济价值,不过胜在具有纪念意义。
第二个红包是苏湘琴的,里面同样也装了五枚花钱,没什么好说的。
第三个红包是陈无垢的,里面装的是一种李玄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铜板。
应该是大师兄从凡间取得的,李玄通觉得珍惜,便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枕头下。
最后是师父的红包,里面装的也是五枚花钱,不过还附带有一张纸条。李玄通打开一看,发现是白发老者的字迹,上面用工整的字写着“今夜丑时两刻,我于内殿等你”。
看到这,李玄通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师父让我今夜丑时两刻去内殿寻他?”
这是为何呢?李玄通心中不解,本想着去问问大师兄或者二师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师父大概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才用这种方式告知我的。
想通后,李玄通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儿,径直躺倒在床上,然后午休了。
申时五刻,李玄通醒来后,便去东厨帮苏湘琴烧火做饭了。
饭做好不久后,李玄通照例去叫来了大师兄陈无垢,而苏湘琴则去请了师父过来,一桌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
期间,李玄通一直在观察白发老者的行为举止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却没有发现任何端疑,倒是自己被苏湘琴看出来心不在焉。
晚饭过后,李玄通帮苏湘琴洗完碗,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无所事事地观阅起了自己收藏于床下的江湖小说。
看得津津有味之时,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李玄通虽然疑惑,但还是下床去开了门。门开后,发现门外正是二师姐苏湘琴。
“二师姐你怎么来啦?”李玄通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苏湘琴笑了一声,道:“小师弟怎的不欢迎师姐么?”
“欢迎欢迎!师姐请进!”说完,李玄通便邀请苏湘琴进屋坐了坐。还为她斟了一杯茶,只是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苏湘琴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笑道:“小师弟,你刚刚在房间里亮着灯作甚啊?”
李玄通想起自己枕头下的江湖小说,面色微微一惊道:“没、没做什么啊师姐,我刚刚在……在读书呢!读书!”
“原来是这样。”苏湘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师弟要早点儿休息,不可以熬夜,知道吗?”
李玄通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师姐!”
苏湘琴见此便说道:“也好,那师姐便告退了。”
“好,师姐慢走!”李玄通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可下一息,刚作势要走的苏湘琴却杀了个回马枪,径直向床榻跑去,然后打开了被褥,其中静静地躺着一本名为《红松长谈》的江湖小说。
李玄通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苏湘琴拿着江湖小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心中不妙的预感一步一步走来,他只好用一副谄媚的脸迎向她,“师、师姐,你看这……这……”
苏湘琴故作严肃道:“嗯?师父说过,不许我们私藏这些书籍,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小师弟,你解释一下吧?”
李玄通见此,只能向苏湘琴撒娇道:“师姐……我就是从藏书阁里偷找出来的……你就行行好还给我吧……”
苏湘琴心里偷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千万别告诉师父……要不然我屁股可就遭殃了……师姐,今日可是我的生辰,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一次吧!”李玄通低声下气道。
苏湘琴快要掩饰不了心中的笑意了,于是眼轱辘一转,故作思量道:“要我保密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李玄通心中一喜,拍了拍胸脯道:“师姐,别说是一个条件了,就算是十个我也答应!”
苏湘琴嘴角上扬,得逞道:“行,这个条件就是把书借给我看。”
李玄通闻言哪里愿意,只要书到了苏湘琴手上,那不是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李玄通急忙道:“啊?师姐,不要这样吧?我……我还没看完呢!”
苏湘琴看李玄通想要伸手过来抢夺,连忙将书藏到了背后,“小师弟,你若不借给我的话,我便向师父告发你了!”
“啊?”李玄通闻言脸都绿了,“师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别向师父告发我!”
苏湘琴掩嘴笑了笑,“若你不想被我告发,便将此书暂借于我。”
李玄通闻言如丧考妣,无可奈何道:“好好好二师姐,我借给你还不行吗!”
苏湘琴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便说好了!”
“嗯……”李玄通心如死灰道。
送走了苏湘琴后,李玄通又在黑夜中苦苦等待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熬到了丑时两刻。
趁着夜色,李玄通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白发老者的厢房门外,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这时门内传来了一声,“进。”
李玄通闻言这才敢推开门走进去,进去后又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发现房间里灯光微亮,白发老者正端坐在房间中央,而他的面前则摆放着一盘围棋。
当白发老者看见李玄通进来后,便执白子走了一步棋。
李玄通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师父,您找我?”
“正是。”白发老者头也不抬道。
李玄通闻言,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然后又静静地等候着老者接下来的吩咐,可是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白发老者仍旧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只是自顾自地下着棋,偶尔眉头紧皱。
李玄通认为白发老者不说话,自有他的道理,索性也没有太在意。可是时间转眼又过了两刻钟后,李玄通终于等0不住了。
他开口试探道:“师、师父?”
白发老者抬起头看了青年一眼,道:“怎么了?”
看到白发老者那双浑浊的眸子,李玄通心中便有些打鼓,“没、没什么。”
“哦。”白发老者又低头执棋下了一子。
李玄通闻言只能继续等待,可是白发老者眼中好像就只有棋局,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
转眼又过了两刻钟后,李玄通终于站不住了,小心翼翼道:“师父,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白发老者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嘴上匪夷所思道:“咦?我难道还什么都没有说吗?”
李玄通闻言目瞪口呆,他这才发现自己白白站了那么久,道:“师父请吩咐!”
白发老者随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下山历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