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牌关的青石官道上，三辆囚车碾过晨霜，车辙里凝着未干的血珠。
黄滚被粗麻绳索捆在中间那辆车上，灰白的胡须结着冰碴，目光死死黏在车底半片破碎的青铜兽首上——那是黄府门环的残件，分明是他昨日被押解时，三孙子黄天爵扑上来拽他衣角时扯断的。
祖父......少年的哭嚎还在耳边炸响，黄滚喉结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血沫溅在囚车栏杆上，像朵开错季节的红梅。
他佝偻着背去够那半片门环，腕上的绳索磨得皮肉翻卷，虎儿，你瞧......他转头对旁边囚车里的黄飞虎笑，眼角的泪却先坠下来，天爵那小子，到底还是记着给祖父留个念想...
黄飞虎眼眶通红，铁栏外的寒风灌进来，刮得他脸上的血痂生疼。
他望着老父染血的胡须在风里乱颤，突然发力撞向囚车，姓余的！
你敢动我爹一根寒毛——
住嘴！前面骑黑马的将官猛勒缰绳，青铜护心镜撞得叮当响。
余化转头时，眉骨处那道刀疤跟着扭曲，再嚎丧，老子先剜了你的舌头喂狗！他马鞭一甩，抽在黄滚囚车的木栏上，老匹夫，哭什么？
等进了朝歌，你黄家满门的头都要挂在城门楼子上，到时候哭的人多着呢！
黄滚的手指终于碰到那半片门环，冰凉的青铜贴着掌心，像极了天爵那双手。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血痰的腥甜：余化，你可知我黄家祠堂的牌匾写的什么？
忠烈传家......他仰起头，浑浊的眼珠映着天边将亮未亮的晨色，我黄滚活了七十岁，没对不起成汤江山，没对不起西岐百姓......他突然剧烈喘息，倒是你，替商纣这条疯狗卖命......
够了！余化额头青筋暴起，抽出腰间短刀就要往囚车里扎。
且慢。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云端落下。
余化抬头，只见穿云关城楼上立着个白衣少年，腰间悬着三尖两刃刀，额间第三只眼泛着淡金光泽。
他足尖点着女墙青瓦，衣袂被山风掀起，倒像是那关隘本就该长在他脚下。
哪来的野道士？余化呸了口唾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穿云关。少年弯腰拾起块碎石，在指尖转了两转，我要过这关，得给买路钱。他随手一抛，碎石精准砸中余化马前的青铜酒壶，你这壶里的烧刀子，够不够？
余化勃然大怒，挥刀便冲上去：老子先砍了你的——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闪，三尖两刃刀已架在他颈侧。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刀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刀刃深深插进青石板里，你、你是......
杨戬。少年收刀入鞘，目光扫过三辆囚车，准提圣人座下弟子。
余化后颈冒冷汗。
他虽久在军中，却也听过西方教二圣的名头。
可转念一想，圣人弟子怎会为黄家这种叛将出头？
他按捺住惧意，强撑着冷笑：圣人弟子又如何？
你敢拦我押解钦犯，不怕商王怪罪？
商王？杨戬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牌，牌面浮现出准提道人的法相，我只知，黄家父子不该死在佞臣刀下。他抬眼望向黄滚，见老人正用袖口擦拭那半片门环，喉结动了动，再者......他声音轻了些，家师说，我今日该来这里。
余化见他分神，突然从怀中抖出一面黑幡。
幡面绣着九只狰狞鬼头，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趁杨戬不备，猛挥黑幡——九道黑雾如毒蛇窜出，直取杨戬面门！
小心！黄飞虎撞得囚车哐当响。
杨戬反应极快，旋身避开两道黑雾，却还是被第三道擦中左肩。
他只觉一阵锥心刺痛，眼前突然浮现出梅山旧景：母亲被压在桃山下，哥哥杨昭倒在商军箭雨中，血把青石板都染成了红的......
啊——他踉跄着栽倒，额间神眼闭合，白衣上渗出暗红血渍。
余化狂喜，挥刀冲上来要取他性命：什么圣人弟子，还不是......
放肆！
一道火尖枪破空而来，正挑飞余化手中的刀。
哪吒踩着风火轮自云端急降，红肚兜被风鼓得猎猎作响。
他手持金砖，另一只手揪着余化的衣领提起来，你可知这是我师兄？金砖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师父说你伤了他，要我打断你三条腿。
余化被吓得魂飞魄散，黑幡早掉在地上，九只鬼头缩成一团。
哪吒一脚踩碎幡面，金砖重重砸在他大腿上。
余化痛得昏死过去，士兵们见主将落马，纷纷扔了兵器跪地求饶。
师兄！哪吒奔到杨戬身边，扶起他时，见他眼角还挂着泪。
杨戬缓了半天才回神，摸摸脸上的湿痕，苦笑道：那幡......能勾人魂魄。
我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想起昭哥最后那支箭......
我知道。哪吒替他擦掉血迹，我师父算到你有难，特意让我来。
他还说，黄家父子不该折在这种宵小手里。他转头望向囚车，火尖枪挑断绳索，黄将军，黄老伯，得罪了。
黄滚摸着被解开的手腕，盯着哪吒颈间的乾坤圈，突然老泪纵横：当年我在朝歌见过你......你闹海那回，我抱着天爵在城楼上看......他颤抖着抓住黄飞虎的手，虎儿，这是救星，是救星啊！
黄飞虎对着杨戬哪吒深深一拜：我黄家满门受两位大恩，无以为报......
不必。杨戬站起身，按住他肩膀，家师说你们忠义，该救。他望向穿云关方向，目光微沉，只是汜水关还在余化手里......
怕什么？哪吒踩上风火轮，金砖在掌心抛了抛，我和师兄取了汜水关，送你们出关！他冲杨戬挤眼，正好让那些商军看看，什么叫西方教弟子的手段。
黄家人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黄滚抹了把脸，将半片门环收进怀里：走！
哪怕是刀山火海，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两位小将军闯！
余化在昏迷中被士兵拖走时，脸上还沾着泥土。
他迷迷糊糊听见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那两个小将军太厉害了......汜水关怕是保不住了......他咬着牙攥紧胸口的兵符，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等醒过来，他定要快马加鞭回汜水关，把今日之辱告诉韩荣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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