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化是被马背上的颠簸疼醒的。
左腿胫骨像被烧红的铁棍贯穿，每颠一下都要裂开几分，冷汗浸透了中衣，黏在后背像块冰。
他死死咬着牙，听着护送他的士兵低声嘀咕：那小将军的金砖砸下来，余先行官的腿骨怕是碎成渣了......嘘！
总兵大人最厌听丧气话。
汜水关的青灰色城墙终于撞入眼帘时，余化眼前发黑。
他攥着胸口的兵符，指甲早将掌心掐出血——这兵符是韩荣昨日亲手交给他的，说拿了黄家父子，本总兵保你升偏将。
可如今兵符还在，黄家父子却跟着两个会法术的小将军跑了。
报——余先行官重伤归关！
守关士兵的吆喝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韩荣正站在箭楼之上，手中茶盏当啷坠地，青瓷碎片溅到脚边也浑然不觉。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正撞见几个士兵架着余化往医馆走。
余化的左腿软绵绵垂着，裤脚浸透黑血，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怎么回事？韩荣揪住余化的衣领，胡须因暴怒簌簌发抖。
余化疼得倒抽冷气，额角的冷汗滴在韩荣官服上：那两个小将军......一个三眼，一个踩风火轮，使金砖和火尖枪......末将的九幽魂幡被那踩轮子的小将军踩碎了，黄家父子......怕是投西岐去了。
韩荣的手猛然松开。
他踉跄两步扶住廊柱，指甲在木头上抠出深痕。
汜水关是朝歌西边最后一道屏障，若黄家父子带着商军精锐投了周，西岐的兵马就能直逼穿云关——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纣王的密旨：务必截杀黄飞虎满门，若走脱一人，提头来见。
点齐三千守军！韩荣扯下腰间的虎符砸在地上，给我守好城门，那两个小贼若敢来犯......话音未落，城楼下突然传来炸雷般的喊杀声。
汜水关的缩头乌龟听着！
哪吒踩着风火轮自云端急降，火尖枪挑着余化那面被踩碎的黑幡，红肚兜在风里猎猎翻卷。
他左手托着金砖，右手叉腰，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你家余先行官的幡子我给送回来了！
今日不取你汜水关，我哪吒名字倒着写！
城墙上的守军全僵住了。
有人认出那面破幡正是余化的宝贝，喉结动了动：是......是昨日那个小将军。
韩荣额头青筋暴起，抄起身边的九环刀冲下箭楼：开城门！
本总兵倒要看看，是你金砖硬，还是我的刀快！
城门吱呀洞开。
韩荣策马冲出来时，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挥刀劈向哪吒面门，刀风带起的气浪掀得哪吒额前的红绸乱舞。
哪吒不躲不闪，火尖枪斜挑，当的一声架住刀刃。
韩荣只觉虎口发麻，刀几乎拿捏不住——这小娃娃的臂力竟比他这个沙场老将还大？
老匹夫，尝尝我的金砖！哪吒左手一扬，金砖裹着金光破空而来。
韩荣慌忙低头，金砖擦着盔顶飞过，咔嚓劈碎了身后三丈外的石墩。
他惊出一身冷汗，刚要拨马回逃，却见哪吒脚下的风火轮腾起两团烈焰，瞬间就到了马前。
哪里走？哪吒火尖枪点向马腿，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韩荣甩下鞍来。
余化不知何时从医馆踉跄着冲出来，举着佩刀要偷袭，却见哪吒反手一抛乾坤圈。
那金圈滴溜溜转着砸在余化肩头，他闷哼一声栽进泥坑里，佩刀当啷滚出老远。
降者不杀！哪吒踩着风火轮盘旋在半空，金砖在掌心转得呼呼生风。
守军们望着被劈碎的石墩、栽进泥里的总兵和先行官，纷纷扔了兵器跪地。
有个小兵抖得厉害，连甲胄上的铜扣都崩开了，哐当掉在地上。
汜水关的城门楼子上，商字大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黄飞虎站在关下，望着城楼上换下来的周字旗，喉结动了动。
黄滚扶着他的胳膊，半片门环还揣在怀里——那是黄家世代相传的信物，如今要换个地方扎根了。
虎儿，黄滚摸了摸他后背的将印，西岐的天，该是亮的。
西岐城门的青石板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时，黄飞虎勒住了马。
城楼上周字大纛在风里翻卷，守关士兵见着他们一行，立刻跑去通报。
不多时，两骑快马从城内驰出——前面是个穿玄色大氅的中年人，长须及胸，手中握着杏黄旗；后面是位身着龙纹冕服的青年，眉目间有股说不出的清和之气。
武成王！姜子牙率先下马，手按剑柄深深一揖，西伯侯临终前常说，武成王若来，周室幸甚。
黄飞虎慌忙滚鞍下马，膝盖刚要触地，却被那青年伸手托住。黄将军，青年目光温和如春水，孤是姬发，父亲临终前交代，要孤代他迎你入周。
黄飞虎鼻尖发酸。
他望着姬发腰间那枚半旧的玉珏——那是当年在朝歌，他送与西伯侯六岁幼子的生辰礼。末将......他声音发颤，自出五关，便再不是商臣。
今日归周，愿为武王马前卒，披坚执锐，灭纣兴周！
姬发眼角微湿，反手握住他手腕：黄将军乃国之栋梁，孤封你为开国武成王，仍领虎贲军。
待灭商之日，当与你共饮庆功酒！
城门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黄滚扶着孙子黄天化的肩，望着城墙上飘起的黄字将旗，突然老泪纵横。
当年在朝歌，他抱着尚在襁褓的天化看哪吒闹海；今日在西岐，他抱着重孙看黄家将旗与周旗并立——这大概就是老话说的，良禽择木而栖。
次日早朝，黄飞虎上殿奏明：末将家眷尚在西岐山驻扎，恳请武王恩准他们迁入都城。
姬发未等姜子牙开口，便笑着挥了挥手：黄将军的家人，便是孤的家人。
传旨下去，着西岐山守将护送黄氏家眷入城，各居旧职——天化可入武成王府习兵法，黄明、周纪等家将仍领原部。
退朝时，黄飞虎走在宫道上，见几个小太监捧着锦盒匆匆而过。
他正疑惑，却听其中一个小声说：武王命人去朝歌布消息了，说姬发正式举旗反纣...
黄飞虎脚步微顿。
他望着宫墙外渐起的暮色，忽然想起昨日在汜水关城头，哪吒踩着风火轮冲他笑：武成王，等朝歌的百姓知道你归了周，怕是要敲锣打鼓放鞭炮呢。
此时的朝歌，正是华灯初上。
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蹲在街角，见两个行商模样的人凑过来低语。
老汉耳尖，隐约听见西岐立了武王黄飞虎归周几个字。
他望着纣王宫殿方向翻涌的乌云，又摸了摸怀里给小孙子攒的糖，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这世道，总该有个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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