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女娃化精卫,填海志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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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影在云层里兜了三圈,菩提指尖的青光始终凝而不散。

神农昏迷的身子被裹在风里,衣襟上还沾着崖边蓝紫花的残瓣。

他望着怀中人蜡黄的脸——方才替他逼毒时,那缕黑血里竟混着三丝妖毒,分明是有妖物暗中动了手脚。

青丘山的狐族最擅解百毒。他低喃着,袖口的木香被山风卷得细碎。

当年在人间游历,他曾见九尾狐用狐尾扫过中毒的小鹿,那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如今也只能赌这一遭了。

云层擦过青丘山巅时,他松开了托着神农的手。

那人影轻飘飘落向半山腰的竹藤洞府,落地时带翻了洞口的石钵,陶片碎裂声在空谷里格外清脆。

菩提隐去身形,退到百米外的古松后,望着洞府石门上那串银铃——方才他特意用木气震响了最中间的那枚,声音清越如凤鸣,必能惊动洞府主人。

石扉吱呀一声开了。

首先探出的是半张雪白的脸,耳尖缀着的珍珠耳珰微微晃动。

听訞娘娘扶着门框,狐尾在身后舒展成九团绒云,最末端那簇金红色的毛尖还沾着晨露。

她本在洞府内温养灵药,忽闻异声,直觉这响动里藏着木属灵气,非妖非魔,倒像

是个人族?她赤足踏过碎石,蹲下身时绣着缠枝莲的裙角扫过神农手背。

指尖刚触到他腕脉,瞳孔便微微一缩——这脉息虽弱,却带着人皇特有的混沌余韵,分明是当代人族共主神农氏!

竟有人敢伤我人族圣君!听訞玉指掐诀,额间狐纹闪过一道银光。

她解下腰间玉葫芦,倒出颗朱红药丸塞进神农口中,又用狐尾轻轻扫过他心口。

那尾尖的金红毛忽然泛起暖光,神农喉间的血沫竟慢慢凝住,脸色也添了几分血色。

先抱进去再说。她单手将神农打横抱起,狐尾一卷裹住他发梢的山风。

石门在身后闭合时,她回头望了眼洞外碎陶片上残留的木气——那气息清冽如菩提叶,倒像极了传说中西方教那位圣人座下的菩提子精。

三日后,神农在竹榻上转醒。

他望着帐外晃动的狐尾影,又闻见满室药香里混着的甜桃味,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姜水畔,阿娘煮桃胶羹时也是这股味道。圣君醒了?听訞端着药碗进来,发间的珍珠耳珰随着动作轻响,您中了妖修的三阴蚀骨毒,我用狐丹温养了三日,才把毒逼到四肢。

神农要起身致谢,却被她按住肩膀:您为人族尝百草,我救您是应当的。她递药的手顿了顿,当年您教人种五谷时,我化形未久,躲在桃林里偷看过。

您蹲在田埂上,教老妇分辨黍和稷,沾了泥的手比玉还干净。

竹影在两人之间摇晃。

神农望着她耳尖的珍珠,忽然想起阿娘临终前说的话:等你寻到愿意与你共尝苦药的人,便娶了吧。他喉结动了动:我这把老骨头,能留在青丘吗?

听訞耳尖瞬间红到了根,却还是端着药碗点头:我这洞府虽小,倒容得下一个尝百草的。

春去秋来,青丘山的桃树开了九回又谢了九回。

那日神农在石桌前整理《本草经》,砚台里的墨汁被风掀得飞溅,染脏了新抄的丹木那页。阿爹又在写药书啦?扎着双髻的小女娃从桃林里钻出来,裙角沾着桃花瓣,手里还攥着半颗野莓,阿娘说今天做桃胶羹,要阿爹去摘最大的桃子!

神农放下笔,将她抱上膝头。

女娃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笑起来时嘴角有个小梨涡,像极了听訞初嫁时的模样。女娃莫要跑远了,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沾着莓汁的手,后山的溪涧水凉,前两日阿爹还见有蛇蜕...

知道啦知道啦!女娃扭着身子滑下地,发间的银铃跟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阿爹写药书写傻啦,女娃都五岁了,比去年还高半头呢!她边跑边回头挥手,红裙角扫过石桌,带落了半卷《山海图》——那图上画着北海的浪涛,浪尖上盘着条鳞甲森然的蛟龙。

神农弯腰拾图时,听见桃林深处传来听訞的呼唤:女娃!

慢些跑,当心摔着!他望着女儿蹦跳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在崖边,自己咳着血求菩提圣师时的模样。

那时他总觉得,人族的命是草籽,得风里雨里才能活;如今才明白,有些命是桃树,要有人浇水,有人等它开花。

女娃跑到桃林尽头,忽然被块石头绊了个踉跄。

她蹲下身揉着膝盖,却见石缝里有只花蝴蝶扑棱着翅膀。小蝴蝶,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玩?她歪着脑袋,伸手轻轻拢住那蝶,等我长大了,要去看阿爹说的北海,那里的浪比青丘的山还高呢!

蝴蝶从她指缝里飞走了,掠过她发间的银铃,往东南方的云端去了。

女娃踮着脚去追,没注意到远处的云层里,有双藏在菩提叶后的眼睛,正望着她红裙上的桃花瓣轻轻叹息。

北海的风,终究还是要吹到青丘的。

女娃是在第七日清晨溜出青丘的。

她蹲在桃树下啃着阿娘塞的桃干,看那只曾停在石缝里的花蝴蝶又绕着她发间银铃打转。

蝴蝶翅膀上的金斑闪得人眼花,竟隐隐映出片翻涌的蓝——是北海的浪。

阿爹书里说北海有吞舟之鱼,阿娘补衣时讲北海有燃犀照夜,女娃捏着桃干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想起昨日在溪边玩水,水底石子缝里的小螃蟹,被她轻轻一戳就缩进壳里。小螃蟹怕水,那北海的浪,是不是也怕勇敢的人?

她把银铃解下来塞进石缝,又用松针在洞口泥地上画了只蹦跳的小兔——阿娘说这是青丘的暗号,看见小兔就知道她去采蘑菇了。

竹舟是用后山最粗的水竹削的,阿爹教人种稻时用过这种竹,说它能浮起三斗米。

女娃把野莓酱罐子当船桨,哼着阿娘哄她睡的歌谣,顺着山溪往东南划去。

北海的风比青丘的猛十倍。

竹舟刚划出河口就被浪头抛起来,女娃死死攥住船沿,咸涩的水雾灌进鼻腔。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墨色云团,忽然想起阿爹书里夹的那片贝壳,贝壳内侧的纹路像极了阿娘梳的同心髻。等我捡了更大的贝壳,阿娘肯定要夸我。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刚要划桨,船底突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铁犁划开冻土,又像是巨树被拦腰折断。

哪里来的小娃娃?

声音像两块磨盘在海底相碰,震得女娃耳膜生疼。

她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泛着幽蓝的竖瞳里。

那生物半浮在浪尖,鳞片比阿爹炼药的青铜鼎还大,每一片都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额间的龙角断了半截,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茬,正滴滴答答往下淌墨绿色的脓水。

女娃的竹舟在它面前小得像片柳叶,却鬼使神差地想起阿爹说过:再凶的兽,见了人也得让三分。

我是女娃,她仰起被海水泡得发白的小脸,阿爹是神农,阿娘是听訞,我要去北海捡贝壳给阿娘做耳珰。

蛟龙的尾巴啪地拍在船边,浪头掀起两丈高。

女娃被甩进水里,灌了满嘴的咸腥,却还攥着怀里的野莓酱罐子——那是阿娘用去年最后一筐野莓做的,说要等她生辰才吃。

她在水里扑腾着抬头,正看见蛟龙的利齿离她的头顶不过半尺,齿缝里卡着半截人的胫骨,还挂着没啃干净的碎肉。

神农?蛟龙喉间滚出闷笑,断角上的脓水溅在女娃手背上,立刻烫起一串水泡,当年东皇陛下的车架,我拉过九万里。

你们人族的王?

在我眼里连块肉都不如。它张开血盆大口,舌尖卷住女娃的脚踝往嘴里拖,正好饿了,尝尝圣君之女是什么滋味。

女娃的竹舟在身后裂成碎片。

她疼得眼泪直掉,却突然想起阿爹教她认药草时说的话:疼的时候别喊,咬着牙记清疼的模样,以后才能救更多人。她松开野莓酱罐子,张开被水泡得发皱的手,狠狠揪住蛟龙舌尖的倒刺。阿爹说...人族的骨头...比石头硬!

蛟龙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它甩头时,女娃的肉身被利齿撕成碎片,血珠在海水里绽开成红珊瑚。

魂魄刚离体,就见一道青光劈开云层——菩提踩着菩提叶急掠而来,指尖的八宝功德池精华凝成淡金色的雾,将那团颤抖的魂魄裹住。

小友莫怕,他声音发颤,袖中木香被海风扯得七零八落。

前日他在云端见女娃追蝴蝶时,干玉曾传念说北海有劫,他却想着青丘山的桃林护得住天真的小娃娃。

此刻望着魂魄上沾着的龙涎毒,他喉间发苦,我用功德池精华温养你三百年,定能重聚肉身...

话音未落,女娃的魂魄突然泛起暖光。

那光是金红的,像阿娘狐尾尖的毛色,又混着点混沌初开时的清润——是神农的人皇之气,是听訞的狐族精元,是青丘山三百年的桃香,是阿爹药书里每一页被翻旧的纸页。

功德池的金光与这暖光纠缠着,竟慢慢凝成一只小鸟的轮廓:尖喙像淬了火的青铜,爪甲是半透明的珊瑚红,羽毛根根分明,最外层是青丘桃花的粉,内层却泛着北海浪涛的蓝。

我不要等三百年,小鸟的声音带着女娃特有的清亮,我要填了这海,不让它再吞掉别人的阿爹阿娘。它扑棱着翅膀飞向海面,从礁石上衔起块鸡蛋大的石子,啪地扔进浪里。

菩提望着它小得可怜的身影,忽然想起干玉昨日传给他的法旨:因果自有轮转,莫要强求。他指尖的青光渐弱,望着精卫又衔起块石子,喉间的叹息被海风卷得四散。小娃娃,这海有亿万里宽,你衔的石子...何时能填满?

精卫歪着脑袋看他,尖喙上沾着礁石的碎末:阿爹说,种稻子要等三个春秋才能吃;阿娘说,化形要修九百年才能见月亮。

填海...大不了等九万个春秋。它振翅掠过菩提肩头,带起一阵桃花香——是女娃红裙上沾了九年的桃瓣香。

海面上,精卫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在礁石与浪头间穿梭。

菩提望着它消失在云层里的方向,正欲腾云离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狐鸣。

那声音里裹着听訞娘娘惯有的温柔,此刻却染了层裂帛般的急切。

他抬头望向青丘山的方向,只见两缕流光正破云而来——一缕是带着药香的人皇之气,一缕是金红如焰的狐族精元。

北海的浪还在翻涌。

精卫又衔起块石子,喙尖被礁石划出血珠,滴在石子上,染成一点触目惊心的红。

它扑棱着翅膀飞向海面,尾羽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弧光,像极了女娃当年追蝴蝶时,发间银铃晃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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