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总兵府的演武场被月光浸得发白,李靖手里的云笺被攥出褶皱,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墨渍——那是虾兵送来战书时,他抖得太厉害,打翻了案头的砚台。
老爷...殷夫人扶着门框站着,素色裙角扫过青石板,声音像被揉碎的棉絮,哪吒才七岁,他懂什么?
不过是孩子家闹着玩...她忽然踉跄两步,扶住廊下的朱漆柱子,指节泛白,当年怀他三年零六个月,生下来是个肉球...我就知道这孩子命硬,可怎么也没想到
哪吒从杨戬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上凝着晶亮的水珠。
他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原来母亲每次给他缝肚兜时,总望着他的脚踝发怔,是因为想起了他出生时的异状?
原来父亲总在他练枪时背过身去,不是嫌他吵闹,是怕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娘。他吸了吸鼻子,从杨戬怀里挣出来,小短腿跑过去攥住殷夫人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绣线传过来,母亲的手比他的凉,指尖还沾着方才绣肚兜时的丝线碎屑,我去求师父。
太乙真人说过,他收我做徒弟,就是要护着我。
李靖猛地抬头,腰间玉牌撞出脆响:元儿!
敖广要告到灵霄殿,连玉帝的御旨都...
灵霄殿的门槛再高,总高不过乾元山的石阶。哪吒仰起脸,脸上的泪还没干,眼睛却亮得吓人,师父说过,他当年在昆仑山听鸿钧讲道时,连元始师伯都夸他画的符能镇三山。
我这就去金光洞,求他给我想个法子!
他转身往院外跑,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却咬着牙没停步。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细瘦的芦苇秆,摇摇晃晃却不肯倒。
乾元山的夜雾比陈塘关重,哪吒跑得太快,额角沾了层细汗,发梢都凝成了小水珠。
他绕过十八道盘山石阶,终于看见金光洞前那两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晃,却始终不灭,像师父常说的道心。
师父!他扑进门,撞得铜铃叮当响。
太乙真人正坐在蒲团上翻《九曜真经》,道袍上沾着丹炉的烟灰,抬头时却笑得温和:元儿这是又闯祸了?
哪吒猛地刹住脚步,方才的急吼像被人掐了脖子,只剩急促的喘息。
他想起方才在演武场说的话,想起敖丙不动的模样,想起母亲的眼泪,突然哇地哭出声:我杀了敖丙...敖广要带四海龙王来报仇...爹娘要被牵连...师父,我是不是该...该去灵霄殿领罚?
领什么罚?太乙真人放下经书,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你可知那敖丙本是龙众中的灾星?
他前世是截教门中童子,因私吞灵泉被罚转生为龙,这一世该有此劫。他从袖中摸出张黄符,指尖绕着诀画了道金纹,拿好这张隐身符,明日卯时去南天门宝德门。
敖广那老龙最爱在玉帝跟前装可怜,你且用这符隐了身,替他松松筋骨。
松...松筋骨?哪吒抽抽搭搭地接符,符纸还带着丹炉的余温。
太乙真人眯起眼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星子:他若被打得狠了,自然要找兄弟帮忙。
四海龙王凑齐了,这因果才圆得透。他突然伸手揉乱哪吒的发顶,去吧,莫要伤了性命,你娘还等着给你缝新肚兜呢。
宝德门的汉白玉台阶被晨露打湿,敖广正甩着龙尾往上爬,珊瑚冠上的明珠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
他方才在御书房哭诉半日,玉帝只说容朕细查,气得龙须都翘成了刺。
老匹夫!隐身符贴在额间,哪吒的声音闷在喉咙里。
他攥紧拳头,想起昨日母亲颤抖的手,想起父亲发白的鬓角,想起敖广骂他杀子凶手时,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的恶心感。
第一拳砸在敖广后颈,老龙王猛地一僵,珊瑚冠当啷掉在地上。
第二拳打在腰眼,龙鳞发出脆响,敖广疼得甩尾乱扫,却只扫到一团空气。
第三拳、第四拳...哪吒越打越狠,混天绫从袖中滑出,缠住敖广的脖子:你骂我时,可想到我娘连夜给你缝龙筋锦囊?
你要告御状时,可想到我爹跪在祠堂求了三夜的平安香?
敖广终于反应过来,龙目瞪得滚圆:是...是那小孽障!他刚要念动法诀,哪吒已经揪住他的朝服前襟,指甲扣进龙鳞缝隙里:变蛇!混天绫上的红莲纹泛起金光,敖广疼得发出龙吟,庞大的龙身在虚空里扭曲,最后缩成条尺余长的青蛇,七寸上还沾着血珠。
陈塘关总兵府的正厅里,李靖正对着案上的战书发呆,忽听院外传来哪吒的喊:爹!
娘!
看我带谁回来了!
他抬头时,正看见自家儿子举着条青蛇,蛇信子吐得飞快,蛇身上还沾着星点血迹。
殷夫人尖叫一声,差点打翻茶盏:元儿你...你拿的什么?
是敖广!哪吒把青蛇往案上一甩,隐身符唰地烧作灰烬,我用师父给的符打了他一顿,他就变蛇了!
青蛇嗖地窜起来,又啪嗒摔回案上——原来哪吒悄悄用混天绫缠住了蛇尾。
敖广的声音从蛇嘴里挤出来,又尖又哑:李靖!
你养的好儿子!
他扯我朝服,抓我龙鳞,还逼我现原形...明日辰时,我定要带南海、北海、西海龙王来,踏平你陈塘关!
李靖的手死死抠住案角,指节泛白:敖广上仙,小儿顽劣,我愿以总兵府所有金银赔罪...
赔罪?敖广的蛇身剧烈扭动,龙子的命是金银能赔的?
你且等着,明日四海龙王的水漫过来时,你这总兵府的门槛,可挡不住滔天巨浪!
殷夫人突然冲过来,把哪吒护在身后。
她的手还在抖,却把孩子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要打便打我,元儿才七岁...他懂什么?
哪吒仰起脸,看见母亲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额头上。
他攥紧小拳头,混天绫在腕间泛起微光——原来被人护着,比被人骂还疼。
次日辰时,陈塘关的天空阴得像口倒扣的锅。
杨戬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三尖两刃刀压在膝头。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云,忽然皱起眉——那云里的龙气不对,四海龙王的法诀向来是云从龙,可这云里裹着股腥气,像是...像是有人刻意引动了海眼?
阿戬哥哥。哪吒蹭过来,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是殷夫人今早塞给他的,你说四海龙王真会来么?
杨戬没说话,目光落在院角的菩提树上。
那树不知何时抽出了新叶,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摇晃,像有人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街头,敖广龙须上沾的红绳碎屑——那红绳是哪吒剑穗上的,可此刻再看,那碎屑里竟带着点极淡的金芒,像是...像是某种道韵?
云头里传来龙啸,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杨戬低头时,正看见哪吒攥着桂花糕的手在抖,却还努力把糕往他手里塞:吃...吃吗?
我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他接过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散开。
远处的龙啸更近了,可他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院角的菩提树上飘——那树的新叶间,仿佛有双眼睛,正静静望着陈塘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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